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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帝国一级上将、伊谢尔伦方面军总司令官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在旗舰托利斯坦的舰桥里迎来了新年。主屏幕上,八十万公里的宇宙太空之外,伊谢尔伦要塞那银色的球体仿佛死人的眼球一般。

罗严塔尔是个有深棕色头发的美男子,然而给人强烈印象的却是他那一双颜色不同的眼睛,右眼黑色、左眼蓝色。正是这对所谓的“金银妖瞳”,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他的人生。无论是他差点被母亲挖出一只眼睛,还是母亲自杀、父亲沉溺于酒精成了半个废人等经历,都是从他那金银妖瞳诞下的无形之卵中孵化出来的畸形儿。

躲在宽大宅邸二楼的父亲放弃了单身时代的勤勉和正直,和酒神同寝共食,但偶尔也会踏着楼梯蹒跚地下到一楼来。他不顾管家和奶妈的制止,在幼小的儿子面前,瞪着混浊泛红的眼睛怒骂——如果没生下你就好了,谁都不希望你来到这世间!

“如果没生下你就好了。”

这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幼年时熟悉的摇篮曲。很长一段时间,连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不应该来到这世间。而这个想法变成“既然出生了,就尽量做些不平凡的事”,已经不知是何时的事了……

现在,听令于罗严塔尔的舰队司令官有两人——克涅利斯·鲁兹上将和菲尔姆特·雷内肯普上将。和前者相比,后者对比自己年轻的总司令官采取的不合作态度在这一阵越发明显。最大的原因在于罗严塔尔并没有倾所有兵力,一举攻下伊谢尔伦要塞的打算。雷内肯普则始终不惜口舌地游说他进行总攻。

罗严塔尔并不认为雷内肯普无能。无能的人绝不会成为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部下。雷内肯普有充分的战术与指挥能力。然而,他的视野多限定在眼前的战场,总是把在个人负责的战区里获得战术胜利视为最高价值,却不能看清整个战局。

“只是个善于战斗的人。”

这是罗严塔尔对他的评价。但是,罗严塔尔对自身也没有过高的评价。他认为胜败优劣都是相对的,不仅与当事者有关,也会因为周围的条件和环境而改变。

“凭武力蛮攻是无益的。”

罗严塔尔对雷内肯普这样说。

“如果用武力强取豪夺就能成功的话,伊谢尔伦要塞的主人至少应该改变五六次了。然而目前唯一取得成功的,就只有现在坐在伊谢尔伦里的骗子一个人。”

正因如此,罗严塔尔对和自己对峙的黑发敌将有崇高的敬意。

而雷内肯普的主张也有根据。米达麦亚那边占领费沙的捷报已传到这里。如果他们继续在伊谢尔伦回廊和杨威利进行毫无结果的对阵,功勋就会被费沙方面的友军独占。至少要把伊谢尔伦要塞夺回来才不会太失面子。因此,他们应该以占绝对优势的三个舰队的兵力不断强攻,让敌人身心俱疲,最后只好双手献上要塞。这就是雷内肯普提出的战法。

“这个建议很有意思,但不是有句话说‘跳得最激烈的舞者也是最疲惫的舞者’?”

大概从罗严塔尔的语气中感受到了毒刺,雷内肯普明显带着受伤的表情盯着总司令官。他不同意总司令官“杨也可能自动放弃伊谢尔伦”的见解。

“我不同意罗严塔尔提督您的意见。如果放弃要塞,他可能被责以利敌之罪。一个军人不是原本就该死守城池吗?”

“现在死守已经没有意义了。帝国军快从费沙回廊攻入同盟领土了。在军事行动的对象只有伊谢尔伦回廊的时代,要塞才有存在的意义。但是,现在时代已经变了。死守要塞对战况并没有帮助。”

不但如此,如果驻留在要塞的舰队无法动弹,同盟军的战力会大幅削减。对胜算原本就不大的同盟军而言,这支机动部队——不能参加实战的兵力——极有可能成为一大致命伤。要活用这些兵力,就只有脱离伊谢尔伦,确保行动的自由。

“杨大概也会这样想,杨威利的常识和你的常识似乎有些差距。”

“就算同盟灭亡了,只要伊谢尔伦不落入我军手中,杨的军人颜面不就保全了吗?”

“嗯,如果杨是你的话,大概就会这么想!”

就算再怎么掩饰,也藏不住侮蔑之意,罗严塔尔干脆直截了当地冷言相对。所以说,好战之人是无可救药的。这种人从不试着思索目前的战斗在整体的战争中占了怎样的位置,有怎样的意义。

莱因哈特以通过费沙回廊的方法,使在战术层面上易守难攻的伊谢尔伦要塞在战略层面上失去了意义。说莱因哈特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军人,理由也正在于此。但是,雷内肯普满脑子装着“胜利就是战斗的结果”的观念,目前根本无法理解这种革命性的变化。

没错,“金发小子”是有足以支配宇宙的道理……罗严塔尔嘲讽地点头默认。战场上的勇者多不胜数,但是能够设计战争本身的战略构想家,却是何其稀少啊!

“雷内肯普提督,可能的话,我也想大举进攻要塞,但是总司令官不答应。我们依令行事是应该的吧?”

克涅利斯·鲁兹看同僚的怒气逐渐上升,赶忙出来打圆场。罗严塔尔从金银妖瞳中隐去不快,对两位提督轻轻行了个礼。

“我说得似乎也太过分了,无礼的地方我道歉。不过熟透的果实终归会掉下来,我想目前还不宜勉强行事……”

“那么,我们就不对伊谢尔伦采取攻击,只是继续包围?”

“不,鲁兹提督,这样也不行,会让敌人赢得准备的时间。不管他们在想什么,就是不能让他们专心地做准备工作。”

“您的意思是……采取骚扰战术?”

“话不要说得太露骨了。总之是不惜一切做好部署。”

罗严塔尔既不能让鲁兹这种人的战斗意念深藏心底,又要顾虑到政治上的需要。虽然他一开始就掌握了部下的思想状态,但如果仅仅满足于此,他就只配担任一个舰队的指挥官了。

罗严塔尔开始发起真正的攻势,这着实让杨威利犯了难。

杨必须一边应付罗严塔尔的猛攻,一边进行逃离的准备。虽然一切实务都委托卡介伦负责,但要安抚被夺走生活家园的人民那不可遏制的愤怒和不满,他仍然得亲自出马。只要他出面,什么事都能压下来。

“一下子……忙得透不过气。超额工作可违背了我的原则!”

要塞第一空战队长奥利比·波布兰少校是个被敌对阵营的战斗驾驶员咒骂与崇敬的人。在他手中化为宇宙尘埃的帝国军驾驶员大概足以组成一个中队了。那还只是被他直接打中的数量,被他指挥的空战队的狼牙咬碎的牺牲者应该有十倍之多。他将三架单座式战斗艇斯巴达尼恩编为一组对付一架敌机的战法,是被派去指挥那些尚未成熟的士兵时被迫想出的办法,可以说是苦肉计。不过在凸显个人战技的空战世界中,采取集团战法也是一种划时代的创举。他以击坠王、空战技术流派的创始人以及风流者之名流传后世,至于把哪一项视为最高荣誉,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多次出击后,获得短暂休息时间的波布兰在军官餐厅中大叫:

“如果能回海尼森,我一定要号召成立飞行员劳动工会,终其一生为军人争取避免过多的劳动时间。你们等着瞧吧!管理阶层的家伙们!”

“你不是正在为女人终其一生吗?”

第二空战队长高尼夫少校带着无趣的表情,说出这种不怎么有趣的话。他在功绩和空中战技方面足可与击坠王媲美,然而和风流成性的波布兰不同,他刚硬的个性宛如玄武岩。波布兰在酒和女人之间打滚的时候,他却以如字典般厚重的填字游戏书为消遣,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但是,这两个性格完全相反的人却是步调极为合拍的好搭档,连他们自己都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