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散会后，杨叫住了副官。

“格林希尔上尉，你赶快安排一些必要措施，好让平民逃脱。我有一份预测事态发展的单子，你只要照上面说的做就行了……应该行的。”

“是，下官静待阁下指示。”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用充满信赖的语气干脆地回答。

“您有什么大胆的作战计划吧，阁下？”

“嗯，希望事情是照着我们的期望推进……”

杨没有夸口的习惯，尤其是对“必胜”“丰硕战果”之类充满虚妄意味的话特别厌恶。他从来不靠这些经过缀饰的话取胜。

另一方面，菲列特利加有充分的理由信赖上司。她十四岁和母亲住在艾尔·法西尔星域的时候，曾遭受帝国军的攻击。当时更害怕的却是母亲。由于恐惧，母亲动不动就抓住她的衣领，还是少女的菲列特利加忙着鼓励和安慰胆战心惊的母亲，根本没有时间像那些同龄的朋友一样表现出歇斯底里的样子。当时，负责让市民逃离战火的作战负责人，就是刚晋升为中尉的杨威利。菲列特利加给那个看上去不太可靠、只知道搔头的二十一岁中尉做三明治、泡咖啡。当人们战战兢兢地问中尉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时，中尉总是嗯嗯啊啊或者说“会有办法的”，不正面回答，让逃难的人们更是感到不安和不信任。

“毕竟中尉是拼了命在努力呀，什么事都没做的人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怒气冲冲为他辩护的菲列特利加或许是杨当时唯一的盟友。但是，当杨奇迹般地指挥人们成功逃离了战火，被恭奉为英雄之后，事情就不是这样了。

“在他默默无闻的时候，我就相信他的才能了。”

人们开始大言不惭地四处宣扬，菲列特利加则冷眼看着这些墙头草。回到首都，和父亲德怀特见面之后，她一面忙着照顾母亲的病体，一面积极准备参加军官学校的考试。她父亲却一直认为女儿从军的志愿是受自己的影响……

过去的菲列特利加只能在细微之处帮助杨。而现在，她的能力和地位得到了明显的提升，如果没有她，杨处理事务的能力就会减半。自身意义的提高让菲列特利加感到欣喜万分，但这仅仅是她个人的想法，所以兼具美貌和能力的副官从不对外透露半点口风。

杨把华尔特·冯·先寇布叫回来，因为这个以率直豪放、伶牙俐齿闻名的防御指挥官似乎还有些话没说完。先寇布一边摸着微尖的下巴，一边没轻没重地看着杨，开口说道：

“怎么说呢，我只是这样想，政府首脑知道海尼森已不安全时，他们会怎么做？结果得到的解答是——他们会不会弃市民于不顾，只带着家人逃离海尼森，来到这易守难攻的伊谢尔伦？”

杨没有回答，是因为不想回答还是答不出来，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杨对现在自由行星同盟中滥用政治权力的高官们感到愤怒，但那不是因为他否定同盟政治体制中的民主主义，正相反，他是为那些败坏民主主义精神的权力者的愚蠢行径而愤怒。然而，以他目前的立场来看，他必须抑制自己评论这方面的问题。

“负有保护市民的义务，却忘了自己的责任，只考虑自身安全的家伙会有报应的。当他们逃过来时就将他们一网打尽，交给罗严克拉姆公爵也行，责以背叛市民之罪也成。然后，你就可以名副其实地立于众人之上了。建立一个什么‘伊谢尔伦共和国’，也未尝不是个好主意。”

先寇布的话究竟有多少出自真心很难判断，但有一点很明显，他正在唆使杨掌握权力。如果杨点点头，或许他就会立刻指挥手下的“蔷薇骑士团”去逮捕那些同盟高官。杨开了口，不过，当然是避免正面回答。

“对我而言，政治权力犹如污水处理场一般。没有它，社会将陷入混乱。然而窝在那里的人身上必定有挥不去的腐臭味，我对他们是避之唯恐不及呀。”

“总有些人是避都避不过的。相反，趋之若鹜的人也不少。事到如今，再指责这些似乎有点莫名其妙，因为您也不是主动愿意当军人的。”

“我并不认为军人的延长线上一定有独裁者存在。但如果真是这样，我还真想早一天从这种痛苦的行业抽身。”

“如果说支持独裁者的是民众，那么反抗独裁、寻求解放和自由的应该也是民众。我亡命至此将近三十年了，却仍然有解不开的疑问：如果多数民众渴望独裁而不是民主主义，该如何整合这种反调？”

杨耸耸肩膀，同时还摇着头，先寇布从如此微妙的动作中发现了年轻司令官的机灵之处。看来那不是他有意识的动作。

“这个疑问，大概任何人都无法解答。不过……”

杨一边想一边回答。

“人类发现火距今已一百万年，而近代民主主义的存在还不到两千年。想找出结论还太早了些。”

众所周知，杨从前的志愿是成为历史学家，但先寇布觉得他现在的说辞反而有点地质学家的味道。

“先别说这个……”

杨转移了话题。

“目前先处理好急务再说。我们连晚餐都还没准备好，讨论明天的早餐又有什么用。”

“但是，如果因为食材是由对方负担的，就要还给对方，那是不是太慷慨了？”

“我们只在必要时借用必要的东西。一旦不需要了，就只有还给人家了。”

“如果以后还需要呢？”

“那就再借。此刻就先寄放在帝国那边了，虽然没有利息是件很可惜的事。”

“要塞和妻子却不是能借来借去玩的。”

先寇布近乎猥亵的比喻，让年轻的黑发司令官不由得苦笑。

“如果我们求对方借给我们，对方当然会拒绝。”

“那就只有用欺骗的手段了。”

“对手是罗严塔尔，帝国军双璧之一，值得我们去骗。”

听来像是背后说人家坏话，然而在先寇布眼中，杨的表情不像是大敌当前、策划谋略的智将，反而更像一个想对风评不佳的教师恶作剧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