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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同样造访了自由行星同盟军一方的最前线——伊谢尔伦要塞。只是不管军人还是居留民众,面临着由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一级上将指挥的银河帝国大舰队的围攻,即使举杯庆祝新年的到来,也没有那种欢欣鼓舞的心情。

然而,他们尚未完全跌入绝望的深渊,因为他们对兼任要塞司令官与驻留舰队司令官的“奇迹的杨”——杨威利上将寄予厚望。这位在新的年度迎来三十二岁的黑发黑眼的年轻司令官,从军官学校毕业以来,无论是在内乱还是外战中,都建立了傲人的功勋,连敌对的银河帝国军提督也尊他为同盟军的最高智将。但是,他的外表就像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学者,那一头杂乱粗长的黑发更让他怎么看都不像个重视秩序与阶级的军人。

“世上净是些怎么做也做不好的事。反正做不好,那还不如就喝酒睡觉。”

杨威利一边小声哼着极不庄重的歌,一边迎接这被危险和困难包围的新年。但首都那道穿透帝国军重重通信阻碍送抵面前的命令拆封后,杨威利遥望着屏幕上炮火的光芒,放松了表情。

所有责任由宇宙舰队司令部担负。希望阁下采取您认可的任何行动。

宇宙舰队司令长官 亚历山大·比克古

杨反复看了几次命令,每看一次,脸上的肌肉细胞就如沐春风般轻歌曼舞。看来命令甚合他意。

“要上司,就该要这种心心相通的上司才对。”

说完,他却又蹙起眉头。他忽然意识到,既然环境都整备好了,那自己必须找更多的事做。如果这是一道“死守伊谢尔伦”之类单纯而愚昧的命令,杨只要和对方的指挥官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在战术层面一较高下就可以了。但是现在,既然他用兵时被授予了便宜之权,就必须回报比克古司令官的知遇之恩。也就是说,他不能只顾着眼前的战场,要将整个大战局引向对自由行星同盟有利的方向。第一次见他的人一定不敢相信,不过他确实是紧排在德森上将和比克古上将之后的同盟军方第三号人物。

“真是些狡猾的老爷子呀……塞给我的工作远超过给我的薪水。”

杨把刚才的赞赏丢到脑后,口中似有若无地咕哝。一旁的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却听成“一艘敌人的战舰值多少退休金”,由于这句话太没水准,菲列特利加只说给尤里安·敏兹听。后世的历史学家几乎无人知道这个事实。他们只知道当时杨从司令官专用席上站起来,命令副官召开会议,然后对着集合在会议室里的军官们,用比点午餐还干脆的语气发布命令——

“放弃伊谢尔伦要塞!”

对于“惊愕之事”,伊谢尔伦要塞的军官们应该已练就足够的耐性了。要塞事务总监亚列克斯·卡介伦少将、参谋长姆莱少将、舰队副司令官费雪少将、要塞防御指挥官华尔特·冯·先寇布少将、副参谋长派特里契夫准将、分舰队指挥官达斯提·亚典波罗少将等人,都是杨威利司令官智谋与功勋的见证人。年轻的司令官素来喜欢颠覆兵法中通常的战法,这是众所皆知的事。然而,他们把咖啡杯放回杯盘时,却仍因控制不住惊吓,弄出了低低的碰撞声。

“您说……什么,阁下?”

姆莱少将素来把用兵学上的一般常识视为严寒时期御寒的皮衣,此时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卡介伦少将和先寇布少将很快交换了一下视线。拜姆莱常打头阵的惯例所赐,卡介伦和先寇布才有时间调整心态,面对杨的奇谋。

“放弃伊谢尔伦要塞。”

杨正确地重复着同样的语句和声调。当参谋们在咀嚼言下之意的时候,他靠近咖啡杯,让杯中升起的热气轻挠着下巴。他原本是红茶党,面前应该放着茶杯才对。但是自从泡红茶的高手尤里安·敏兹离开身边,杨似乎觉得没必要再对占多数的咖啡党采取强硬的姿态了。尽管如此,他最多也是忍耐着做出妥协。

“下官对阁下的意向没有异议,但是能不能请您说明一下?”

为求得信赖和疑心之间的平衡,姆莱少将如此要求。杨点了点头,开始说明。

伊谢尔伦要塞位于回廊的中心,但是,它的战略意义却在于回廊两端不同的军事势力。如果回廊的两端被同一势力占领,伊谢尔伦就像被封入袋中的小石子一样,被迫陷于孤立了。要塞本身就不用说了,驻留该地的舰队也会不战而败。这也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成为战争天才的缘由所在,他在战略层面上消灭了易守难攻的伊谢尔伦在战术层面上的存在意义。如此一来,同盟军再固执地守住伊谢尔伦,不仅极不必要,而且极为愚蠢。至少要把驻留舰队的战力拿来用在对抗帝国军的侵略上。

“难道我们就不能在伊谢尔伦抗战,再以战力来和帝国进行和平交涉吗?”

“到那时,帝国那边一定会提出归还伊谢尔伦要塞作为讲和的条件,而同盟则不得不接受这个条件。最后伊谢尔伦还是丢了。如果是这样,和现在就给他们并没有差别。”

杨的语气似乎极为大方,然而他该不会无条件双手奉上吧?参谋们心中都在揣测。

“可到手的东西又要眼睁睁地交给别人,这不是很遗憾吗?”

副参谋长派特里契夫准将下意识地前后摇晃着宽阔厚实的身体,环视着在座的人。

“花了那么大的费用和人力建设的要塞,却被敌人抢走了,帝国军一定觉得更遗憾。”

杨若无其事地回答。三年前把伊谢尔伦要塞从帝国军手中夺了过来,使当时尚未处于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独裁下的帝国将帅悔恨不已的,就是他杨威利。他原本就不该以博爱主义者的论调评论这件事。华尔特·冯·先寇布少将嘲讽似的笑起来,因为当时就是他在杨的作战中担任重要的角色,把气爆枪对准了帝国军的要塞司令官修特豪简上将。

“可是,司令官,当我们放弃伊谢尔伦的时候,帝国军不可能袖手旁观,我们该如何面对他们的攻击?”

“是啊,我们去拜托帝国军的罗严塔尔提督吧。就说既然我们双手奉上要塞了,请网开一面,放妇孺老幼一条生路如何?”

这是个恶意的笑话,参谋中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本来,不管效果多好、立意多巧妙的笑话,都难以穿透他们那由紧张和危机感织成的甲胄。战况目前并非处于紧急状态,但帝国军的大舰队已在要塞前展开攻击阵势,在司令官罗严塔尔一级上将巧妙周密的指挥下,不断地重复着攻击与停歇,使处于防御的一方不得不随时绷紧神经。先寇布的奇袭之刃曾一度迫近罗严塔尔的身躯,但是那次之后,被誉为名将的金银妖瞳的年轻提督却不再让对方有第二次机会了。先寇布对罗严塔尔的肉搏战技术和勇敢赞赏有加,让大鱼溜掉的遗憾也让他扼腕叹息。

姆莱少将似乎还不想就此罢休。

“可是,就算如此,也会对民众造成心理上的影响吧?如果情势演变成杨提督被帝国军所逼,放弃伊谢尔伦要塞,同盟公民所受的冲击可相当大呀!或许我们会被指责为不战而败,也可能因此失去战斗意志。如此一来,日后如果再战,大家就会没什么自信了。基于这些,请阁下三思。”

杨承认姆莱的话有一定的道理。然而说实话,杨觉得自己不需要为这种事情负起责任。目前他只能率领交给自己的一个舰队,同阵容庞大的帝国军作战,而且现在必须铆足全力,掌握事态,指挥作战行动。

先寇布这时首次开口了。

“我也赞同参谋长的意见。最好等那些政府首脑变了脸色,大吼大叫着‘扔掉伊谢尔伦来救我们哪’再行动也不迟。到时候,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就知道阁下您有多重要了!”

“那样一来就太迟了,会失去对帝国军的取胜良机。”

先寇布以微妙的角度蠕动着眉毛。

“哦?良机?这么说来,阁下认为我们能取胜?”

如果不是在伊谢尔伦要塞,这样的发言是不会被允许的。杨一向对部属的言论极为宽容,有时甚至达到被当时的上司和后世的历史学家批评为“放纵得太过火”的程度。

“先寇布少将想说什么我了解。我们在战略上处于极为不利的立场,而战术层面的胜利又往往抵不过战略层面的失败,这是军事上的常识。不过,这次我们的确有一个逆转情势的机会。”

“那是……”

杨的回答连聪明如先寇布者也难以理解。“奇迹的杨”对着参谋们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

“罗严克拉姆公爵还是单身,这就是我们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