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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位干得很好。”
战舰伯伦希尔的舰桥内,莱因哈特嘉勉返回的提督们。
他依次和罗严塔尔、米达麦亚、坎普、梅克林格、瓦列、鲁兹等人握手,称赞他们的战功,并许诺予以晋升。对吉尔菲艾斯,他只是轻轻拍拍对方的左肩,什么话也没说,两人彼此心照不宣。
奥贝斯坦前来通报毕典菲尔特的舰队归来时,年轻的帝国元帅秀丽的脸庞上顿时涌现出厌恶。
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的舰队——如果还能称为舰队的话——悄然归来了。在此次会战中,同阵营的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也自始至终处于激战中,却没有人像他一样失去如此多的部下与舰艇,因此他对于如此之大的损失是责无旁贷的。
战胜的喜悦被尴尬的沉默取代。毕典菲尔特脸色惨白,心知肚明地走到上司面前,深深地垂下头。
“战争胜利了,我想说你也是勇敢善战,却无法说出口。”
莱因哈特的声音让人想到鞭子的呼啸声。诸位敌军当前也面不改色的猛将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急功好进,却不知掌握时机,踏错一步,便让整个战线的平衡被毁。在别动队到达之前,我军很可能就一败涂地了,而且还白白牺牲了皇帝陛下的军队。对于我说的话,你有异议吗?”
“没有……”
回答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莱因哈特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赏罚分明是部队的铁律,等到还师帝国首都后,我再追究你的责任。你的舰队归到吉尔菲艾斯提督旗下。回你自己的休息室,好好反省!”
大家都觉得莱因哈特太严厉了。一片静寂中,他喊了一声“解散”,然后径自大步走向休息室。
周遭的同僚开始安慰不幸的毕典菲尔特,吉尔菲艾斯看了看他们,便追赶莱因哈特而去。奥贝斯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切。
的确是个能干的人,但是……如果把他和罗严克拉姆伯爵的私交当成特权是不行的,霸权者不能有私情。参谋长在内心暗想。
在通往总司令官私人休息室的走廊上,吉尔菲艾斯追上了莱因哈特,叫道:
“阁下,请再考虑一下!”
莱因哈特猛然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中燃烧着熊熊火焰,在外人面前极力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为什么不能这样做?毕典菲尔特没有善尽自己的责任,就没有辩解的余地。他受罚是罪有应得!”
“阁下,您生气了吗?”
“我生气有什么不对?”
“我想问的是,您为了什么而生气?”
莱因哈特不解地直视着红发好友,吉尔菲艾斯沉稳地迎着他的目光。
“阁下……”
“别再叫阁下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吉尔菲艾斯?说清楚一点!”
“那么,莱因哈特大人,真正令您生气的是毕典菲尔特的失败吗?”
“这还用问?”
“我不这么认为,莱因哈特大人,您气的是您自己。您恨自己让杨再次扬名,毕典菲尔特只不过是替罪羊罢了。”
莱因哈特欲言又止,紧握的双手神经质地颤抖着。吉尔菲艾斯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觉用满是怜惜的眼神注视着金发的年轻人。
“成就杨提督的声名让您那么悔恨难当?”
“那是当然的!我恨呀!”
莱因哈特大叫,两手猛然相击。
“亚斯提会战那一次我还可以忍受,可是接连发生两次,我真是受够了!为什么那家伙总是在我即将大获全胜时出现,使我功败垂成?”
“他一定也有他的不满。为何他不能一开始就和罗严克拉姆伯爵正面交手?”
“……”
“莱因哈特大人,没有一条道路是完全平坦的。为了登上至尊之位,遇到困难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阻挠您成为霸主的不是只有杨提督一人。您认为靠您一个人可以排除所有阻碍?”
“……”
“只因为一次失败就无视所有的功勋,是不能赢得人心的。莱因哈特大人前有杨提督,后有门阀贵族,腹背受敌。在此前提下,您不能在部属间再树立敌人了。”
莱因哈特久久地一动不动,之后长叹一声,感到浑身无力。
“我明白了,是我错了。毕典菲尔特的罪行,我就不追究了。”
吉尔菲艾斯低头致谢。他并不仅仅是为毕典菲尔特一个人的事安心,而是为莱因哈特有察纳直言的度量高兴。
“你帮我传达这个命令下去吧。”
“不,我不能这么做。”
吉尔菲艾斯立刻回绝了他。莱因哈特点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是,我不亲口说就没有意义了。”
如果由吉尔菲艾斯传达宽恕的命令,被斥责的毕典菲尔特必定对莱因哈特怀恨在心,同时会对吉尔菲艾斯生出感激之情,这是人之常情。那样的话,吉尔菲艾斯请求莱因哈特宽恕毕典菲尔特的意义就不复存在了,所以他拒绝去传达宽恕令。
莱因哈特正要转身离去,又停下来叫着心腹好友:“吉尔菲艾斯!”
“是,莱因哈特大人。”
“……你认为我可以将全宇宙握在手中吗?”
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直视着好友冰蓝色的眼眸。
“除了莱因哈特大人,还有谁能做得到呢?”
自由行星同盟的残兵败将悄然踏上了通向伊谢尔伦要塞的归途。
战死和失踪的士兵大约有两千万名,电脑统计出的数字让生还者不寒而栗。
从死亡旋涡中挣脱出来的同盟军中,只有第十三舰队还保有半数以上的生还者。
魔术师杨再次创造了奇迹。望着这位黑发的年轻提督,部下们眼中闪现出近乎信仰的光芒。
他们绝对信赖的人如今正在旗舰休伯利安的舰桥内。他双腿毫无风度地跷在指挥台上,双手交叉平放在腹部,闭着眼睛。那生气蓬勃的年轻面容下,疲倦是那样深沉。
“阁下……”
杨微微睁开双眼,看到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中尉有些踌躇地站在眼前。
杨举起手戴上黑色的贝雷帽。
“在女士面前失礼了。”
“没关系。我本想给您拿杯咖啡什么的,您看呢?”
“红茶比较好。”
“好的。”
“可以的话,多加一点白兰地。”
“好的。”
菲列特利加正要走出去,杨忽然叫住了她。
“中尉……我学过一点历史,所以知道人类社会中有两种思想——一种认为世上有比生命更有价值的东西,另一种则认为世上最宝贵的就是生命。人们要开始战争的时候,就以前者为借口,要结束战争的时候,则以后者为理由。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几百年、几千年……”
“……”
“而且,以后的几千年里也还会这样吧?”
“……阁下。”
“哦,不,人类会如何也无所谓。我只是想,我到底怎么做才能对得起那么多流血呢?”
菲列特利加无言以对,只是一直站在一旁。杨仿佛忽然察觉到了,露出困窘的表情。
“抱歉,净说些奇怪的话,请你不要介意。”
“不,没关系。我去泡杯红茶,加一点白兰地,是吗?”
“多一点。”
“好的,多一点。”
她答应给杨喝白兰地,算是对他的奖励吧。杨没有目送菲列特利加离去的身影,他再次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罗严克拉姆伯爵会不会变成鲁道夫第二呢……”
当然,没有人回答。
菲列特利加把红茶放在托盘里送过来时,杨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把贝雷帽盖在脸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