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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国物资送达之前,由各舰队在当地调度必要的物资。”

这一方针传达下来,同盟军各舰队的指挥官都变了脸色。

“在当地‘调度’?要我们去干掠夺的勾当吗?”

“远征军总司令部到底在想些什么?想当海盗头子?”

“补给计划的失败是战略上败退的第一步,这可是军事上的常识,现在却硬要把这个责任推给前线!”

“总司令部不是说有万全的补给体制吗?当初说的大话如今到哪里去了!”

“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如何去调度?”

杨并没有附和这些喧嚣的责难声,但想法是相同的,总司令部不负责任到了极点。但既然此次出兵是由不负责任的动机决定的,在实施运行上不负责任或许也理所当然。真同情卡介伦的辛劳。

即使如此,如今也到了极限。由于不断供给占领地居民,第十三舰队的粮食几乎见底了。担任补给工作的乌诺上校的不安和不满爆发了。

“民众追求的不是理想也不是正义,只是粮食。如果帝国军运来粮食的话,他们大概又会跪倒在地,高喊皇帝陛下万岁。这帮家伙好像只是为了满足本能才生活的,为了让他们吃饱,就非要我们饿着肚子才行吗?”

“这是为了不让我们变成鲁道夫。”

杨回答道,然后叫菲列特利加中尉打开和第十舰队的伍兰夫提督联络的超光速通信线路。

“哦,杨威利,真难得,有什么事吗?”

通信屏幕上,这位古代马背民族的后裔说道。

“伍兰夫中将,看到你健康,真是无比欣慰。”

这是谎话,精悍的伍兰夫显露出了憔悴之色。有勇将之名的他,对那个和勇气及战术无关的问题似乎也束手无策。

杨问到粮食储备状况如何时,伍兰夫的脸色更加苦涩。

“只剩下一个星期的量。如果到时候还没接到补给,只有从占领地强制征收,不,用词句也掩饰不了,只有掠夺一条路了。同盟军听了会目瞪口呆的。不过那也要有东西可掠夺才行。”

“我有个建议……”

杨说完这句话,提出放弃占领地撤军的建议。

“你要撤军?”

伍兰夫轻轻地动了下眉头。

“在未曾交战的情况下?这未免过于消极了吧?”

“就是要在还有余力时撤军。敌人正在等待我军断绝补给、陷入饥饿的时机。你想这是为什么呢?”

“你是说敌人想借机转为攻势?”

“可能是全面的攻势。敌人占有地利,补给线也短。”

“嗯……”

勇敢的伍兰夫似乎也有些毛骨悚然。

“如果撤退不慎,不是反而会引来敌人的攻势?那可就节外生枝了。”

“大前提是要做好充分的反击准备,现在还做得到,等到士兵们饥饿时就太迟了。只能在此之前井然有序地撤退。”

杨热心地说明,伍兰夫默默地倾听。

“敌人应该也在计算我军陷入饥饿的时机。如果他们把我军的撤退看成全面溃败,进而追赶过来,我们有种种反击的方法。而如果他们认为我军撤退得太早,觉得是陷阱的话也好,我们也许就可以毫发无伤地撤退。这种可能性虽然不高,但多拖一日,就会更低一些吧?”

伍兰夫陷入了沉思,但没过多久,他就做出了决定。

“我明白了。你的意见是正确的,我立即做撤退的准备。但要如何和其他舰队联络?”

“我现在马上和比克古提督联络。我想由他向伊谢尔伦提出的话,会比我说有效果……”

“好,那我们就尽快着手。”

和伍兰夫的商谈刚结束,立刻传来急报。

“第七舰队的占领地发生民众暴动,规模相当大,起因是军队停止了粮食供应。”

听完报告,菲列特利加脸上浮现出沉重的表情。

“第七舰队如何处理的?”

“他们用了无力化瓦斯,但只是一时镇压住了,可能会马上再爆发。军方对抗手段的升级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吧。”

事态变得严重了,杨不禁想。

自称护民军的同盟军却与民为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消除彼此间的不信任感,可以说没有任何方法。帝国分裂同盟军和民众的策略已经完美地成功了。

“实在做得太漂亮了,罗严克拉姆伯爵。”

自己肯定做不了这么彻底。即使明知这样做会胜利也做不到。这就是自己和罗严克拉姆伯爵之间的差别,也是自己对他感到害怕的原因。这个差别也许有一天将招致重大的后果……

同盟军第五舰队司令官比克古中将向伊谢尔伦总司令部传送超光速通信时,通信屏幕的画面上出现了作战参谋霍克准将那张欠缺血色的脸。

“我要求和总司令官面谈,没记得说过想见你。你只是个作战参谋,没叫你就别多嘴!”

老提督的声音十分激烈,不论魄力还是威严都是霍克准将所不及的。

年轻参谋虽在一瞬间为之胆怯,但随即高傲地答道:

“和总司令官阁下面谈的申请等事宜,都得经由我传达。您是出于什么理由要求面谈呢?”

“没有对你说的必要。”

比克古忘了自己的年龄,吵了起来。

“那么我不能替您传达了。”

“什么?”

“不管地位多高,都必须遵守规定。我可以切断通信了吗?”

这不是你这家伙随意定下的规则吗?比克古心想,但此刻他不得不让步。

“前线各舰队司令官希望撤退。关于此事,希望求得总司令官的谅解。”

“想撤退?”

正如老提督预想的,霍克准将的嘴唇扭曲了。

“杨提督就不提了,连有英勇威名的比克古提督都主张不战而退,实在令人意外。”

“别用那种卑劣的说法!”

比克古毫不留情地斥责他。

“如果当初你不提出这种鲁莽的远征计划就没事了。现在应该自己反思一下责任才对!”

“如果是下官,就不会撤退,这正是一举消灭帝国军的好机会,有什么好怕的?”

这句不经考虑便脱口而出的不逊之辞,使老提督双眼中迸射出超新星般的光芒。

“哦?那么我们换一换好了。我回到伊谢尔伦,你到前线来。”

霍克的嘴唇似乎已经不能再扭曲了。

“请不要说这种不可能的事。”

“是你在说不可能的事吧,只会在安全的地方待着不动!”

“……您在侮辱下官?”

“我只是听够了你的大话。你要表现自己的才能,应该用实绩而不是光靠说大话。你能否做到自己对别人所下的命令,来试试看如何?”

老提督好像听到了血液从霍克那张消瘦的脸上抽离的声音。接下来的情景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年轻的参谋官两眼忽然失去焦点,狼狈和恐惧的表情在脸上蔓延开来。他鼻孔鼓起,嘴巴扭曲成四边形,抬起两手捂住脸,隔开了比克古的视线。一秒钟后,响起了不像喘息也不像惨叫的声音。

在比克古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霍克的身影消失在通信屏幕的画面中。取而代之的是来来往往的人影,却没有人说明此时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了?”

“这个……”

站在比克古身旁的副官克列门提上尉也无法回答长官的疑问。大约有两分钟之久,老提督一直在屏幕前等候。

不久,一位身穿白色军医制服的壮年男子出现在画面上,他敬了礼。

“我是军医山村少校。现在霍克准将正在医务室接受治疗,关于此事,由我来说明。”

比克古心想,可真能摆架子啊。

“是什么病?”

“转换性歇斯底里引发的神经性失明。”

“歇斯底里?”

“是的,挫折感引起的异常亢奋使视神经一时麻痹了。十五分钟后视力就能恢复,但以后可能会发作无数次。起因是精神上的,如果不除去病根……”

“那该怎么做?”

“不能违背他,不能给他挫折感或失败感。谁都得遵从他,任何事都得照他的想法去做。”

“……你是认真的吗,军医?”

“这是过度娇纵、自我意识异常膨胀的幼儿有时会出现的症状。好坏并不是问题所在,重点是满足他的自我和欲望。因此要提督您向他赔罪,粉身碎骨地去实行他的作战计划,赢得胜利,使他成为人们称赞的对象……这样才能除去他的病根。”

“这可真要谢谢你的好意了。”

比克古倒没有发怒。

“为了治好他的歇斯底里,就要让三千万士兵身处死地吗?这话说得多好啊,他会被感动的泪海淹死。”

军医无力地笑着。

“单从治好霍克准将病症的角度来说,只能这么做。但如果把视野扩展到全军,自然有其他方法。”

“没错,叫他辞职不就得了。”

老提督的语气十分严肃。

“这样或许也是我军的幸事。如果帝国军知道三千万将士的军师是个和得不到巧克力就哭诉的幼儿精神状况一样的家伙,大概会跳起舞来。”

“总之,医学以外的事不在我的权限内。我帮您转接总参谋长……”

以选举胜利为目的的政客和患有幼儿型歇斯底里症的军校高才生的苟合,竟动员了三千万将士。知道此事还能继续认真战斗的人,如果不是受虐狂式的自我陶醉者,就是好战之徒。比克古苦涩地想。

“提督……”

远征军总参谋长格林希尔上将代替军医出现在通信屏幕上。他那端正的绅士般的容貌带着浓重的愁色。

“是总参谋长啊,在忙碌之际劳烦您,真是令我惶恐。”

即使露骨地讽刺对方,也不会令人厌恶,大概就是这位老提督的品德所在。

格林希尔也浮现出和军医相同的笑容。

“让您看到这种丑态才真是令人惶恐。霍克准将大概会立即休养,这件事得请总司令官裁定……”

“那么第十三舰队提出的撤退一事如何处置?我可是完全赞同的。前线士兵已经处于无法作战的状态,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

“请再等一会儿,这也要总司令官裁决才行。希望您能明白,此事不能立即答复。”

听到这种官僚式的回答,比克古中将露出嫌恶的表情。

“我知道这样是失礼的,总参谋长,我想直接与总司令官会面,能代为转达吗?”

“总司令官正在午睡。”

老提督皱了下白色的眉毛,快速地眨动着眼睛,缓缓地反问道:“您说什么,总参谋长?”

格林希尔上将的回答更加庄重了:“总司令官正在午睡。他下令除敌人来袭之外都不得叫醒他,因此您的提议将在总司令官起床后转达。请等到那时候。”

比克古没有回答什么,只是不易察觉地微微耸动双肩。

“……好的,我明白了。”

过了大约一分钟,老提督的口中发出压抑着情感的声音:

“在此之前,我将以前线指挥官的身份履行保护部下生命的义务。有劳您在总司令官醒来时替我转达,就说比克古很挂念他是不是做了个好梦。”

“提督……”

通信是由比克古这边切断的。

格林希尔一脸沉重的表情,注视着那变为灰白色平板的通信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