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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杨而言毫无成果的会议结束了。他正要回家,却被统合作战本部长席特列留下来。

被浪费的能量残渣无声地在虚空中对流。

“我看你大概又想说‘当时还是该辞职’吧?”

席特列的声音很疲惫。

“我也太天真了,以为只要伊谢尔伦到手就可以远离战火。但现实却是这样。”

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直沉默。当然,席特列元帅也算计着借由和平的到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强化自己的发言权和影响力,但和主战派那种不负责任的冒险主义或政治式思维比起来,这种心态倒是能谅解。

“结果我反倒像被自己的算计绊倒了。如果当初不攻陷伊谢尔伦,也许今天主战派就不会下这么危险的赌注。我可以说是自作自受,却给你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您想辞职吗?”

“现在无法辞职。但此次远征结束后,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不得不辞职了。”

如果远征失败,军界的头号人物席特列元帅当然要被迫引咎辞职。另一方面,如果远征成功,要奖赏远征军总司令罗波斯元帅的功绩,能给的新地位只有统合作战本部长。再加上反对远征这不利的一点,席特列元帅将会以急流勇退的形式被赶下这个位置。所以不管事情进展如何,席特列的未来早已有了定数,他只能干脆地接受。

“此时此刻,我只能说,希望此次远征在最低限度的牺牲下战败。”

“……”

“如果惨败,当然会白白流血。而打胜了又能如何?主战派会得势,不管在理性上还是政略上,很明显将会渐渐不受政府或公民的控制。在不该胜的时候胜利,因而坠入彻底失败的国家,历史上有无数前例。”

“嗯……”

“现在你大概明白驳回你辞呈的理由了吧?当然,我并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但结果是你的存在对军部更加重要了。”

“……”

“你熟知历史,所以轻蔑权力和武力,这也有你的道理,但任何国家组织都不可能没有这两者存在。既然如此,与其让腐败无能的人掌权,倒不如交给能以理性和良心运用权力的人。我是军人,不谈政治。但是就军部内而言,霍克准将是个恶徒。”

他的语气十分激烈,杨不禁为之惊讶。

席特列稍稍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把这个作战计划从私人渠道直接递交给了最高评议会议长的秘书。我也知道他是以维持权力的手段说服了秘书,动机却是使自己扬名。他虽然以军人的最高地位为目标,现在却有个过于强劲的竞争者,所以他想立下比这个人物更高的功绩。这是以军官学校首席毕业生身份发出的‘不能输给庸才’的怪论。”

“原来如此。”

看到杨若无其事地接口,席特列元帅脸上第一次浮现笑容。

“你有时候实在很迟钝。他的竞争者可不是别人,就是你啊!”

“是……我?”

“没错,是你。”

“但是本部长,我……”

“这种情况和你的自我评价没关系。问题的关键在于霍克的想法是什么,为了目的会使用何种手段。说得难听些,这也太政治化了。即便不是这样……”

元帅叹息一声。

“通过今天的会议,你大概也多少了解他的为人了吧。为了表现自己的才能,不以实绩而以辩舌取胜,还会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其实他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有才能……把其他人的命运交在他手中,实在太危险了。”

“刚才您说我更加重要,是……”

杨一边思考着,开了口:

“是要我和霍克准将对抗吗?”

“不是要你刻意把霍克当成对手。只要你站上军中的最高地位,自然就能制约或淘汰他这种人。我是这样期望的,虽然明知会让你为难。”

沉默像沉重的湿衣服,披在他们身上。为了摆脱这件衣服,杨不得不真的摇了摇头。

“本部长阁下总是派给我过重的任务,就像伊谢尔伦攻略战……”

“但你不是成功了吗?”

“那个时候是……可是……”

说到一半,杨又沉默了,而后接着说道:“我并不是轻蔑权力和武力,不,其实我是在害怕。一旦掌握权力和武力,人几乎都会变得丑恶,这种例子我知道的太多了。我也没有自信绝不会改变。”

“你不是说‘几乎’吗?就是如此,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变。”

“总之我还是抱持君子作风,不想接近危险的东西。我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点什么,然后悠闲轻松地过日子,这么想是一种怠惰的个性吧?”

“没错,是怠惰的个性。”

席特列元帅看着无话可说的杨,露出奇怪的笑容。

“我也是辛苦过来的人。只有自己辛苦,却看着别人悠闲自在,可不是什么愉快的心情。可如果不让你做和才能相称的苦差事,又不公平。”

“不公平?”

除了苦笑,杨不知还能有什么方法来表达感情。他心想,席特列是自愿去找苦差事做的,自己可不是。总之,他已经错过辞职的时机了,这一点确定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