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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你想辞职？”

杨提出辞呈时，席特列元帅的反应并不是特别震惊。但杨也不期待那种一手收辞呈、一手递来退休金和养老金的称心如意的局面。他只是尽量迎合地点点头。

“但是你才三十岁吧？”

“二十九岁。”

杨特别强调“二十”这个数字。

“还不到医学平均寿命的三分之一，要走下人生舞台未免太早点了吧？”

“本部长阁下，不是这样。”

年轻提督提出了异议。他并不是要走下人生舞台，而是要回归人生本来的道路。以往只是迫不得已走上了不符合本意的弯路。比起做历史的创造者，他还是更希望成为历史的观察者。

席特列元帅两手交叉，将那结实的下巴靠在上面。

“我军需要的不是你在历史研究方面的学识，而是在用兵方面的能力和才干。这一点相当重要。”

我不是被你煽动过一次了吗？杨在心中反驳。站在和军方有借贷关系的角度，他怎么看都觉得自己付出得太多了。光是攻陷伊谢尔伦一事，应该就是超额的任务了。

杨如此想着。但席特列本部长的攻击也不简单。

“第十三舰队又该怎么办？”

这轻描淡写却极具效果的一句话，让杨不禁微微张开嘴。

“‘你’的舰队刚刚组建，如果你辞职了，他们如何是好？”

“这个……”

忘记了这一点，只能说是失算。杨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作战失败了。事情一旦搅成一团，就不容易解决了。

结果，杨在本部长面前留下辞呈后告退，但他明白这件事无法获得批准了。

杨搭乘重力电梯到了楼下。尤里安·敏兹坐在等候室的沙发上，看着身穿制服来来往往的人们。他远远地认出杨的身影，蓦地站起来。是杨让他在放学途中顺道来本部的。有时在外面吃吃东西也不错，而且有些话想谈谈——杨只说了这些，想让尤里安惊讶一下。他打算到时候再告诉尤里安，自己其实已辞去军籍，今后要过轻松的养老生活啦。

然而预想没有实现，甜美的梦想也被现实的一声叹息吹得无影无踪。唉，等会儿该说些什么才好呢？杨无意识地一边移动步伐一边思索，此时身旁有人对他说话。

华尔特·冯·先寇布上校正向杨敬礼。他因为此次的功绩，即将升为准将。

“阁下，您该不是去递交辞呈了吧？”

“是啊，但看来会被驳回也是事实了。”

“大概吧……军部可不会对阁下松手。”

这位旧帝国贵族出身的上校愉快地注视着杨。

“说真的，我也希望提督这样的人留在军中。您很有判断力，运气也好。在您的麾下，即使不能立下功勋，至少生还概率也会高些。”

先寇布很坦然地当面品评这位上司。

“我已经决定自己人生的终章是老死了。大概要活个一百五十年，在年老力衰时，在孙子或曾孙们为了减少一个老麻烦喜极而泣的声音中死去……壮烈战死可不符合我的个性。无论如何，请您让我活到那个时候吧。”

说完要说的话，上校再次敬礼，对目瞪口呆地回礼的杨露出笑容。

“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看，小家伙都快等不及了。”

不论卡介伦还是先寇布，都是很会挖苦人的人物。但尤里安能让他们如此单纯地产生好感，或许他身上有种特殊的吸引力吧。

看着和自己并肩走着的尤里安，杨心里多多少少感到困惑。很奇妙，他还没结婚，却体验到了身为人父的情感。

“三月兔亭”是一家比店名给人的想象更安逸的料理店，摆设都是仿古式的。杨尤其喜欢那铺着手织桌巾的桌子，桌上还点着蜡烛。但他懒得费事去预约（说费事有点言过其实，实际上只要一个TV电话就能约到），所以今晚幸运女神没有眷顾他。

“非常抱歉，今天客满了。”

仪表堂堂、蓄着漂亮胡须的老服务生很客气地说。看看店内并不宽敞的空间，就知道对方并非是想要小费才说谎。昏暗的灯光下，所有的桌子上都有蜡烛的光影在摇曳。如果没有客人，桌上不会点蜡烛。

“没办法，只好去别的地方了……”

杨搔着头。此时墙边一张餐桌旁有人姿态优雅地起身，是位女子。珍珠色的晚礼服映照着烛光，构成的视觉效果如梦似幻。

“提督……”

听到有人叫他，杨不由得停下脚步。他的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中尉正带着浅浅的微笑，站在他面前。

“我也有穿便服的时候呢……家父说如果不介意，可以和我们一桌。”

不知何时，她的父亲已站在身后。

“噢，杨中将。”

统合作战本部次长德怀特·格林希尔上将自然地称呼他。杨不喜欢和上司同席，但对方如此邀请，也无从拒绝。

“我是少将，阁下。”

杨一边敬礼，一边纠正，但对方并不介意。

“最晚到下星期你就是中将了。现在先习惯一下新的称呼也无妨。”

“太棒了，您说有话要和我说，就是这件事吗？”

尤里安眼中闪动着光辉。

“这件事我大致也预想到了，但现在听到还是觉得很棒。”

“哈，哈，哈……”

杨用单纯的笑声掩饰了复杂无比的心情，恢复正经的模样，向格林希尔父女介绍自己的被监护人。

“原来你就是优等生尤里安啊……好像是青少年级飞行球的年度金牌得主吧。真是文武双全。”

飞行球是一种在重力控制在零点一五G的球场内进行的球赛。虽然只是一种把球投入沿壁面不规则高速移动的篮筐中的单纯竞技，但在空中夺球和缓慢回转控球的姿态，似乎更像是一场舞蹈，并且依照选手的个性，时而有优美或令人眼前一亮的表现，十分受人喜爱。

“真的吗，尤里安？”

没有责任心的监护人惊讶地看着少年，少年有点脸红地点点头。

“不知道这件事的大概只有杨提督一个人吧？尤里安在这个城市里可是小有名气呢。”

菲列特利加快活地揶揄着，杨羞红了脸。

他们点了菜，用三杯七六〇年产的红酒和一杯鸡尾酒为尤里安荣获金牌干杯。随后餐点送了上来。

桌上放了几个餐盘的时候，格林希尔上将提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对了，杨，你好像还没打算结婚吧？”

杨和菲列特利加的餐刀同时在餐盘上敲出很大的声响，身为传统陶艺爱好者的老服务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是啊，我想等和平的时候再说。”

菲列特利加什么也没说，低头动着手中的餐刀和叉子，不过动作似乎微微有些粗暴。尤里安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的监护人。

“我有个留下未婚妻战死的朋友，想到这一点，我就很……”

他说的是在亚斯提战死的拉普少校。格林希尔上将点了点头，转换了话题。

“你认识洁西卡·爱德华吧？她在上星期的增额选举中当选代议员，是由德奴仙行星区选出的。”

和席特列元帅一样，多种多样的奇袭似乎也是格林希尔上将的拿手战术。

“哦，看来是由反战派支持的吧。”

“是的，当然也受到主战派的攻击……”

“例如那个忧国骑士团？”

“忧国骑士团？那不过是些小丑，不值得多加评论……嗯，这个果酱沙拉口味不错。”

“我也有同感。”

杨说的是对果酱沙拉的评语。

他也认为那令人不悦的忧国骑士团的确是小丑，但他们那戏剧化的夸张行动难保不是巧妙设计过的。以前银河联邦的有识之士不是也带着苦笑和怜悯，去对待那些狂热支持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的年轻人吗？

在客席上看不见的某幅厚窗帘的背后，也许正有人因此露出会心的微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