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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历七九六年四月二十七日，自由行星同盟军第十三舰队司令官杨威利少将踏上伊谢尔伦要塞攻略战的征途。

这次行动对外宣称是要在与帝国国境方向相反的边境星域，举行新舰队的第一次大规模演习，因此舰队先以五十倍光速的帕尔斯光速跳跃航行法，从同盟首都出发，朝伊谢尔伦的反方向而去。如此持续三日，又改变航线，连续进行八次长距离光速跳跃和十一次短距离光速跳跃，才好不容易进入伊谢尔伦回廊。

“二十四天航行了四千光年，还算不错。”

杨虽然只说“还算不错”，但这临时编成的舰队能一艘也不掉队地到达目的地，实在是值得称赞。当然，这要归功于在舰队调度上老练娴熟的副司令官费雪准将。

“这是因为第十三舰队有能人在。”

杨这样称赞费雪。在这方面，杨让费雪全权负责，不管费雪说什么都点头同意。

杨的头脑只集中在伊谢尔伦要塞的攻略方案上。最初他向舰队首脑部门的三人——费雪、姆莱、派特里契夫说明这个计划时，得到的回复是“无语”。

须发银白，略显老态的费雪；身材瘦长，似乎有点神经质的中年男人姆莱；身躯壮硕得仿佛会撑破军服，圆脸上留着长长鬓角的派特里契夫——他们三人一时间只是默默注视着这位年轻的司令官。

“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过了片刻，姆莱提出了疑问。

“只有夹着尾巴逃了。”

“但是，这未免……”

“别担心。用半支舰队去攻陷伊谢尔伦本来就是强人所难，丢脸的只有席特列本部长和我而已。”

让他们三人退下后，杨叫来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中尉。

身为杨的副官，菲列特利加比另外三位将领更早知道杨的计划，但是她没有提出异议，也没有表现出一点担心。相反，也许她比杨还要确信此次能成功。

“为什么你那样充满信心？”

杨知道提出这样的问题未免奇怪，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八年前，在艾尔·法西尔的时候，提督不就成功了吗？”

“这样的根据未免太牵强了。”

“但在当时，提督就成功地在一个女孩心中种下了绝对的信赖。”

“……”

金褐色头发的美丽女副官对满脸疑惑的长官说道：

“那时我正好和母亲在艾尔·法西尔，母亲的娘家就在那里。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位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咬着三明治指挥逃脱行动的年轻中尉的模样。但是中尉似乎忘了三明治噎在喉咙里的时候，那个给你端来一杯咖啡的十四岁女孩了吧？”

“您还记得喝了那杯救命的咖啡之后，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您说，我不喜欢咖啡，拿杯红茶来更好。”

杨差点笑出来，慌忙大声咳了一声，将笑意驱走。

“我说了那么失礼的话？”

“是啊，您不仅说了，还把空纸杯捏坏了……”

“是吗？真是抱歉。但你的记忆力应该用在更有益的方面。”

虽然说得正经，但不过是用来掩饰自己的败势。菲列特利加能在一万四千多张伊谢尔伦要塞的幻灯片中发现前后矛盾的六张，就已经证明她的记忆力是放在有益之处了。

“请先寇布上校过来。”

杨下了命令。

华尔特·冯·先寇布上校三分钟后出现在杨面前。他是同盟军陆战总监部下属的“蔷薇骑士团”的团长，是个三十出头、仪表干练的人，但同性间大都认为他是个“刺眼的家伙”。他原是帝国名门贵族出身，本应穿着帝国的提督服站在战场上。

蔷薇骑士团是以帝国流亡到同盟的贵族子弟为核心建立的，已有半个世纪的历史。其历史中有光辉灿烂的部分，也有被涂污抹黑的部分。历代团长共十二名，四人在同过去的祖国的战斗中死亡，两人出任将官后退役，六人逃回故土——有的是秘密脱逃，有的是在战斗中认敌为友。先寇布是第十三任团长。

“十三”是个不祥的数字，有人认为他一定会成为第七个背叛者。为何十三是个不祥的数字，倒还没有定论。有人说是因为险些把地球上的人类全部毁灭的核战争正好持续了十三天，后来导致全面废止核武器。也有人说是某个已灭亡的古老宗教的始祖曾被第十三个弟子背叛的缘故。

“冯·先寇布报到。”

恭敬的语气和那不谨慎的表情实在是不协调。看着这位比自己年长三四岁的旧帝国人，杨想，此人故意摆出这种态度，也许是一种识人的手段吧？就算是这样，自己也不能一一和他计较。

“有事要和你商量。”

“是重要的事吗？”

“大概吧。有关伊谢尔伦要塞攻略一事。”

先寇布的目光在室内游移了几秒。

“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事，和下官商量可以吗？”

“只能和你商量，希望你仔细听。”

杨开始说明。

五分钟后，杨说完了。先寇布的褐色眼睛中闪现出奇妙的神色，似乎在努力压抑心中的惊愕。

“我先说明白，上校，这实在说不上是正式的作战。可以说是一种诡计，不，该说是小把戏才是。”

杨摘下黑色的贝雷帽，毫无风度地用指尖转着，说道：

“但是要攻陷固若金汤的伊谢尔伦要塞，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如果这个方法还不行，那就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了。”

“的确，大概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先寇布抚着那尖尖的下巴。

“身处坚固的要塞，人们难免会大意，成功的可能性也就大了。不过……”

“不过？”

“如果我如传闻所言，成了第七个背叛者，这一切就化为乌有了。那样一来您怎么办？”

“很为难。”

看到杨那认真的表情，先寇布不禁苦笑。

“的确会很为难。但光是为难吗？也该想些应对方法吧？”

“曾经想过。”

“那么……”

“但什么也没想出来。如果你背叛了，我只有举手投降，别无他法。”

贝雷帽飞离杨的手指，掉在地上。这位旧帝国人伸手捡起来，拍了拍那原本就没有沾上灰尘的帽子，交给长官。

“抱歉。”

“哪里。那么您是要完全信任我了？”

“其实我是没什么自信的。”杨很直率地回答，“如果不信任你，这个计划就无法成立，所以相信你是大前提。”

“原来如此。”

虽然这样回应，先寇布并未露出了然于胸的表情。蔷薇骑士团的指挥官用半是试探半是自省的眼神看着年轻的长官。

“我可以问一件事吗，提督？”

“哦。”

“这次交付给您的命令是率领半支舰队，而且是有如乌合之众的弱兵攻陷伊谢尔伦要塞，实在毫无道理。您之所以接受，是在策略上已经胸有成竹的缘故吧？但是我想知道其中还有什么，是为名誉，还是为升官？”

先寇布辛辣的眼神毫不留情。

“我想不是为了升官吧。”

杨的回答轻描淡写，好像事不关己一般。

“在三十岁之前被称为阁下已经足够了。而且这场战役结束后，如果我还活着，就打算退役了。”

“您要退役？”

“嗯，反正可以领到养老金和退休金……足够我和另一个人过简单的生活了，应该没有什么不充裕的。”

“您是说要在这种情势下退役？”

听到先寇布的不解，杨失声笑了出来。

“说到情势，如果这一次占领了伊谢尔伦，就切断了帝国军入侵的唯一路线，只要同盟方面不做出入侵帝国的傻事，两军也就无法发生冲突了。至少不会有大规模的冲突。”

“……”

“而后就看同盟政府的外交手腕了，那时同盟在军事上处于优势，也许可以和帝国缔结令人满意的和平条约吧。那么我就能安心地退役了。”

“但是，这种和平可以永久保持下去吗？”

“人类历史上原本就没有永久的和平，所以我不会如此期望。但确实存在过因长达数十年的和平而丰裕的时期。如果说我们必须为下一代留下些遗产的话，我想最好的遗产还是和平吧。而把前一代留下来的和平维持下去，是下一代的责任。如果每一代都不忘自己对下一代的责任，和平或许就能长久地维持了。如果忘记自己的责任，把先人的遗产坐吃山空，人类就得再从头开始。也好，那也不算是坏事。”

杨把手中把玩的贝雷帽轻轻戴到头上。

“总而言之，我希望的最多是今后几十年间能够和平，但那也比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时间的战乱要好几万倍。我家有个十四岁的男孩，我不想看到这孩子被送上战场。就是这么回事。”

杨闭上嘴。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但时间并不长。

“说句失礼的话，提督，如果您不是个过于正直的人，就可以说是鲁道夫大帝以来最大的诡辩家。”

先寇布高兴地笑了。

“总之，我已经得到期待的答复了。也让我来恪尽微薄之力吧，为了这不会永久的和平。”

双方都没有那种激动得想握手的兴趣，所以话题立刻转向了实务，开始探讨具体的细节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