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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的情绪沸腾到了顶点。

同盟军第二舰队旗舰波罗库斯的舰桥笼罩在无形的阴霾下。敌军不知何时会袭击至此。长官已发布一级战备的命令,全体人员都穿上了太空装,但是不安的感觉仍然穿透体表,令他们毛骨悚然。

“第四舰队和第六舰队似乎全军覆没了。”

“我方被孤立了,现在敌人的数量比我军还多。”

“给我情报!怎么回事?目前情况如何?”

虽然严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不安使他们心烦意乱。事态的发展超出了预料。如今还能歼灭原来数量仅有己方一半的帝国军,大奏凯歌吗?

“敌方舰队接近!”

忽然,通信兵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整个舰桥。

“方位在一点到两点……”杨喃喃道。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通信兵接着报告说:

“方位在一点二十分,俯角十一度,急速接近中!”

波罗库斯的舰桥霎时充满紧张气息。但杨浑然不觉。

果然不出所料。帝国军自同盟军第六舰队的右后方向左前方超进,形成一条自然的曲线,箭头指向最后的第二舰队。由于第二舰队笔直前进,帝国军在一点到两点的方位上出现是理所当然的。

“准备迎战!”

派特中将下令。太迟了,杨暗忖。

正统的战法是在敌人来攻之前即做好应战准备,但以当前的局面而言,这种思考方式就显得有点食古不化。如果能快速移动,攻至敌人背后,当能与第六舰队前后呼应,使帝国军腹背受敌。

战争一旦开打,就不可能没有死伤,而死伤越惨重,战胜的意义就越小。兵法存在的意义便架构于这两种命题上,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战果才是成功。残酷地说,便是如何才能有效率地杀死自己的同类。杨兀自怀疑,司令官根本无法理解这层道理。

已经产生的死伤是无可奈何的,但这并不是用一句“无可奈何”就能轻易敷衍过去的问题,军方首脑们应当为自身拙劣的作战指挥能力感到羞耻。是非功过事后自有公论,眼前的首要事项便是防止错误再次产生或扩大,设法转祸为福。

如果后悔和流泪能让战死的将士们复活,流下几千升的眼泪也可以。可是……那只是无谓的悲痛游戏罢了。

“全体舰队,打开炮门!”

命令发出,但与此同时,一道几乎可以灼伤视网膜的强光冲进舰桥内,舰桥内的人一时间都失明了。

半秒之后,波罗库斯的舰身被炸裂开来的能量冲击得剧烈摇晃。

哀叫和怒号中交杂着跌倒和冲撞的声音,杨也无可避免地跌倒在地,背部受到猛烈冲击,一时无法呼吸。通过盔形帽中的通信装置,他感知到周遭嘈杂的声音和强烈的气流。杨调整呼吸频率,用手掌护住无法看见东西的双眼。

监视屏的入光量竟然没有调整,这是不可原谅的严重过失,谁该为此负责?发生这种失误,想不输也很难了。

“……这里是后部炮塔!舰桥!请回答!请求指示!”

“机械室!这里是机械室!舰桥!请回答!”

杨睁开眼睛,整个视野充满了祖母绿色的云雾。

他坐起身,发现有人躺在身旁,浓稠的深色液体从嘴角流到胸前,沾满了全身……

“总司令官!”

杨喃喃叫着,一面观察中将的脸色,一面两脚重重地踏在地上,站了起来。

舰艇的舱壁被撕开一条大裂缝,空气灌入,气压急速变低。几个没有按下磁力靴开关的人被吸了出去。但自动修复系统的作业枪可以自行喷出黏合雾剂,裂缝很快又闭合起来。

环顾舰桥内,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杨确定太空装的通信装置仍然在正常运作,开始下达指示。

“派特总司令官受伤,军医和医护兵立刻到舰桥来!运作官马上调查舰体损害状况并修复,然后报告,快去!全体舰队已处于战斗状态,后部炮塔不必等指令下来才行动!赶快执行任务!机械室怎么了?”

“我们是担心舰桥的情况,这里没有任何损伤。”

“那就好。”声音里多少含着几分揶揄,“照这种情形看来,舰桥还可以正常运作,大家放心,请专注于自己的任务。”

他再次环顾舰桥。

“有哪位军官没有受伤?”

“我没受伤,准将。”

一个人走过来,步伐有些踉跄。

“你……嗯……”

“参谋小组的拉欧少校。”

透过太空装的防护帽,可以看见少校小小的眼睛和鼻子,他和杨的年纪差不多。还有两名驾驶员和一位通信兵举手站起来。

“没有其他人了吗?”

杨拍拍戴着防护帽的脸颊。这无异于第二舰队的首脑层已全数阵亡。

军医和医护兵赶到,手忙脚乱地为派特中将诊察。他的前胸猛地撞上指挥台的一角,折断的肋骨刺进了肺里。军医和医护兵们画蛇添足地说:“他的运气太坏了。”相反,杨这回无疑运气不错。

“杨准将……”

身心都痛苦难当的派特中将呼唤着年轻的参谋。

“舰队的指挥就交给你了……”

“我?”

“在幸存的军官当中,你的军衔最高啊,你的军事才华也……”

中将声音渐弱,昏迷过去。军医赶紧呼叫急救用的机器人轮车。

“他对您的评价很高呢。”拉欧少校佩服地说。

“是吗?”

拉欧少校对中将和杨之间意见对立一事毫不知情,感到不解。这时杨走向通信台,按下舰外通信的按钮。比起人来,似乎还是机器更安全、更坚固。

“通告全体舰队!我是派特总司令官的次席参谋杨准将!”

杨的声音穿透虚无的宇宙空间。

“旗舰波罗库斯被炮弹击中,派特中将身负重伤。遵照总司令官命令,由我继续指挥全体舰队!”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也让士兵们的惊愕有短暂的缓冲时间。

“大家不用担心,遵照我的命令就能得救!想生还的人要处变不惊,并听从我的指示!我们部队目前虽然处于劣势,但最重要的是争取最后一刻的胜利!”

哦,自己也在夸大其词。杨苦笑了一下,但并没有把内心的想法显露出来。自己身为指挥官,即使再怎么灰心消沉,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抬头挺胸,强打精神面对一切。

“绝对不会输!在接到新的指示之前,各舰要专心一意,各个击破,完毕!”

他的声音传到帝国军耳中。总旗舰伯伦希尔的舰桥内,莱因哈特秀美的双眉微微上扬。

“‘不用担心,遵照我的命令就能得救’?叛军中也有这等口出狂言的家伙!”

他的双眼闪耀着冰片般的寒光。

“到了这步田地还想挽回劣势?哼,好吧,吉尔菲艾斯,咱们去瞧瞧他有多大的本领。”

“是!”

“战列重新编排!传达下去,全体舰队成纺锤阵形!你明白为何这么做吗?”

“您想从中央突破?”

“不错,正是如此。”

吉尔菲艾斯将莱因哈特的命令传至帝国军全体舰队。

杨不戴防护帽时,总是握着贝雷帽,习惯性地偶尔搔搔头上的黑发。当兵力差距不大时,比较有利的攻势是中央突破与半包围战法。他猜测敌人大概会采取比较积极的进攻方式,果然被他料中。

“拉欧少校!”

“是,代司令官阁下!”

“敌人采取了纺锤阵形,可能打算来个中央突破。”

“中央突破?”

“消灭第四、第六舰队之后,帝国军士气大振,他们理所当然会采取这种战法。”

拉欧少校担心地忖度着杨的推论。杨心想,同盟军士气之衰竭正如拉欧少校现在这副表情一般,这都是帝国军积极战法的成果。

“您打算怎么应对?”

“目前正在思考对策。”

“可是如何与我方人员联络?电子通信会传到敌人耳中,相当危险,发光信号也一样,而用传令艇又耗时太多。”

“不必担心。可以使用多个通信线路,命令各舰打开战术电脑的C4线路,如此传令下去就可以了。就算讯息传到敌人手中,他们也无法判断。”

“这么说,代司令官已将作战计划全盘考虑过了,并将情报输入了电脑?早在战斗开始之前,您就……”

“我本来希望用不着这个计划的。”

杨的语气里也许多少有点辩解的意味。自特洛伊的公主卡珊德拉以来,警示战败的预言者免不了要遭人白眼。

“快点将命令传达下去。”

“是,立刻传令!”

拉欧少校小跑着奔向补充兵员的通信兵处。只有五人在舰桥运作是不够的,因此要从舰内各个部门调大约十个人过来,军舰幸存人员本已不多,只得从这些人力单薄的部门抽调。

帝国军气定神闲地排成纺锤阵形开始前进。同盟军以炮火相迎,帝国军却全不在意。随着双方距离的拉近,密密麻麻的光束交织出数不清的网格。

法伦海特指挥的帝国军前锋部队速度丝毫不减,朝同盟军的阵地挺进。

“敌军全舰冲过来了!”

通信兵的声音高亢尖锐。

杨仰望头顶的显示板,其中装设了二百七十度的广角侦测器。从显像上看,敌人正在加速接近,行动利落。相比之下,同盟军的迎击行动相当缓慢,显得无精打采,毫无斗志。

这可怎么办?

杨在指挥席上抱着双臂,他的内心并不如外表那般平静。目前敌军的行动仍未超出杨的预测范围,问题出在己方的行动上。若能按照他的作战方案来还好,但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全军覆没,演变至无可收拾的地步。那时要怎么办?

“搔搔脑袋,再装傻算了。”杨自言自语。

杨无法预测所有的事情,也不能采取鲁莽的行动。事实上,谁也不能为超出自身能力的工作负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