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Drologue 银河系史概略
Drologue 银河系史概略

公元二八〇一年,政治统一中枢由太阳系第三行星地球迁至毕宿五(金牛座α)系第二行星德奥里亚。发表银河联邦创立宣言的人类将这一年改元为宇宙历元年,开始向银河系的深处及边境无止境地拓展开去。公元二十八世纪最显著的特征是战乱迭起和秩序荡然无存,导致人类的对外发展出现停滞,所以此时人类迸发出的能量更具有爆发性。

使人类得以在恒星间飞行的“三美神”——亚空间跳跃航行技术、重力控制技术及惯性控制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不断进步。人类为了探索未知的地表世界,驾驶着太空船驶向星海的彼端。

“前进!再前进!”

这是那个时代的口号。

全体人类正处于昂扬风发的生命活动周期。他们全神贯注,意志坚定,热情洋溢。即使面对困难,也不会沉溺于自怜自艾的病态情绪,而是开朗豁达地将其克服。当时的人或许可以说是无可救药的乐天主义者。

这真是洋溢着清新活力与进取气息的黄金时代!

当然,几个时代性的小疮疤仍在所难免。首先是宇宙海盗的存在。公元二十八世纪,地球和天狼星为争夺人类社会的霸权,经常运用私掠船(战时特许攻击敌人商船的武装民船)战术,海盗便是这种战术产生的畸形儿。其中当然也有讴歌自由的侠盗,他们与负责捉拿海盗的联邦军的对决常常是立体电视电影的题材。

但现实并非那么富有诗意。大部分海盗团伙不过是与无德而腐化的政治家或企业家相勾结、牟取非法利益的犯罪集团。尤其对住在新开辟星球上的人们而言,他们就像瘟神一般可怕。在海盗出没的边境航路上,飞行的太空船减少了,不但物资补给困难,就连到手的物资的价格也一涨千里。因为除了原本的经费,还得加上一笔安全保障费用。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不可低估,否则受害者的不满和不安会日益加深,转而不信任联邦政府的统治能力,最后严重削弱人们开发边境的意愿。

宇宙历一〇六年,银河联邦倾力出击,扫荡宇宙海盗。任务由M.休夫朗和C.伍德等提督负责执行,两年后基本清扫完毕。这项任务非常辛苦,以说话刻薄闻名的伍德提督在回忆录中写道:“……我前面是聪明的敌人,后面是无能的同伴,必须同时与这两者搏斗。而且,就连我自己也难孚众望。”

伍德提督转入政界后一直扮演着“冥顽不灵的糟老头”的角色,和渎职的政治家及企业家陷入无奈的苦战。

诸如此类的社会病变接连发生,从未间断。但如果把全人类比作一个人,这些病变就类似轻度的皮肤病,像我们无法彻底隔绝尘埃一样,这些病变也不可能完全根除。只要给予适当的治疗,便不会病情恶化或导致死亡。就这样,人类并没有上手术台,便度过了两个多世纪的健康岁月。

只有一个地方被排除在这繁荣发展的局面之外,就是以前的宗主国——地球。这个行星的所有资源渐渐消耗殆尽,政治、经济实力及潜力也一落千丈,人口锐减,最后成了一个只能借着昔日陈旧的传统维系的老弱国家,勉强守护着因为自身还算无害才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自治权。

当地球仍是银河系的统治者时,它从天狼星等恒星殖民地掠取囤积的巨额财富,如今似乎也下落不明。

不久,癌细胞开始增殖,人类社会笼罩在“中世的停滞”的阴影中。

人们的心中,疲劳和倦怠压倒了希望和野心,消极取代了积极,悲观取代了乐观,畏缩取代了进取。科学技术方面的新发现与新发明后继无人。民主共和政治也丧失了自律能力,堕落为争权夺利的愚民政治。

周围星域的开发计划半途而废,无数可住行星上丰富的可用资源与正在建设的诸多设施都被弃置不顾。社会生活和文化跌入颓废的深渊,人们失去了应有的价值观,沉溺于迷幻药、酒精、滥交和神秘主义。犯罪率节节激增,破案率却日渐降低。人们不再重视生命,道德观念竟沦落为众人讥嘲的笑柄。

当然也有很多人对种种现象忧心忡忡。他们不愿坐视人类深陷颓废,最终像恐龙一样惨遭灭绝。

他们认为,人类社会的病情已经到了非根治不可的阶段。这种想法并没有错,只是其中大部分人为了尽快治疗,并没有选择需要耐性和毅力的长期疗法,却选择了伴随着副作用的特效药,这帖猛药就叫“独裁”。

这造就了日后鲁道夫·冯·高登巴姆上台的温床。

鲁道夫·冯·高登巴姆于宇宙历二六八年生于军人家庭,长大后顺理成章地入了军籍。

他在宇宙军士官学校中名列前茅,身高一米九五,体重九十九公斤,体形壮硕,人们看他时犹如仰望一座钢铁巨塔。那庞大的身躯上没有一块松垮的赘肉。

他二十岁时成为少尉,被任命为猎户座β航路警备部队的法务军官。上任之初,他便锐意整肃部队纲纪,彻底清除酒精、赌博、迷幻药和同性恋这“四恶”。即使案子牵涉上司,他也满口宣扬正义和原则,处理起来毫不留情。上司们对他无可奈何,只好把他升为中尉,远远地打发到猎户座α,以除心头大患。

猎户座α是被喻为“宇宙海盗的大马路”的危险地带。乘兴而来的鲁道夫被公认为“伍德提督二世”,展现出强硬的铁腕作风。他机智而毫不留情地发动猛烈攻击,大举歼灭海盗团伙,连投降和等待审判的人也毫无例外地与太空船一起烧光。这种残酷无情、赶尽杀绝的做法自然引起了批评,但颂扬的声浪更加高涨,如滔滔洪水般吞没了一切。

银河联邦的公民们长久以来身处闭塞的时代,沉闷封闭的状况几乎让人窒息,所以当这位风华正茂、锐不可当的新英雄出现时,他们莫不额手称庆、夹道欢迎。鲁道夫就在这混沌未明的时刻粉墨登场,一跃成为世界级的超级巨星。

宇宙历二九六年,二十八岁的鲁道夫已经是少将了。他在此时退出军界,转入政界,在议会取得一席之地后,登上了“国家革新同盟”领袖的宝座。由于他的声望和名誉,很多年轻政治家也集结到他的幕僚队伍中。

经过几次选举,鲁道夫迅速扩张势力范围,在民众狂热的支持、不安、反对及颓废的漠不关心等复杂情绪中,他成功地奠定了强有力的政治基础。

他凭借国民投票成为首相,进而利用宪法中没有明文禁止兼任的漏洞,通过议会选举当选为国家元首。根据不成文的规定,这两项职务不得兼任,只能各自行使职责范围内的权力,一旦被纳入同一个人手中,就会引发可怕的化学反应——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能牵制鲁道夫的政治权力了。

“民众喜欢的并非自主思考以及随之产生的责任,而是命令、服从及随之产生的免责。鲁道夫上台就是一大历史见证。在民主政治中,应该为政治的弊端负责的是选择不合格的执政者的民众;专制政治则不然,民众不愿自我反省,只喜欢轻松且不必负责地大肆抨击执政者。”

后世的历史学家D.辛克莱写下这样一段话。暂且不论他的评论正确与否,当时的人们的确死心塌地拥护鲁道夫。

“我们要强大的政府!我们要有力的领导者!我们要社会的秩序和活力!”

这个万众拥戴的“有力的领导者”,曾几何时摇身一变,成了不容许批评势力存在的绝对独裁者。他自称“终身执政官”,宇宙历三一〇年,他彻底成为“神圣不可侵犯的银河帝国皇帝”。直到此时,才有不少人开始反省没有从历史中吸取教训的愚蠢无知。那些一向对鲁道夫大加挞伐的人此时更是愤恨到了极点。但是大呼快哉的人仍占大多数席位。

当时有一位叫哈桑·艾尔赛德的共和派政治家,在鲁道夫加冕登基之日,在日记里这样写道:“我在房间里都可以听到民众高呼‘鲁道夫皇帝万岁’的声音,什么时候他们才能觉悟,这个被拥戴的‘万岁’其实是个刽子手呢?”

这本日记后来被帝国当局查禁,而那一天也正是废除宇宙历、改元帝国历元年的日子。至此,银河联邦彻底崩溃,银河帝国——高登巴姆王朝诞生了!

银河帝国皇帝鲁道夫一世成为第一位统治人类统一政体的独裁君主,他具有非凡的才干是毋庸置疑的。他以强悍的政治领导能力和刚毅的意志实行统治,肃正纲纪,提高行政效率,将贪官污吏一扫而光。

依据鲁道夫设立的标准,帝国取缔了“效率低下、颓废糜烂、腐化堕落”的生活方式和娱乐方式,严苛残酷的司法手段使犯罪行为和未成年人的违法行为急剧减少。总之,笼罩着人类社会的坏习气被彻底清除。

然而人称“钢铁巨人”的鲁道夫皇帝并未满足。他的理想是建立一个由强大的领导者管理统御、严整而高度统一的社会。

对自命不凡、认为自己是替天行道的鲁道夫而言,批判者和反对者无疑是破坏社会统一和社会秩序的异端分子。他终于对反对势力展开了残酷的镇压行动。

帝国历九年颁布的《劣等基因排除法》成为这次行动的导火索。

“宇宙的天则原本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优胜劣汰!”

鲁道夫向“臣民”们灌输自己的观念。

“人类社会也不例外。劣等基因携带者增加到一定数目,社会就会失去活力,逐渐衰退。我热切希望人类社会永远繁荣,因此排除残弱人种,是我身为人类统治者应当恪尽的神圣义务!”

具体而言,就是要对身体残障、贫困无依和“非优秀”的人进行强制绝育,对精神病人实行安乐死,并废除救济贫弱的社会政策。对鲁道夫而言,贫弱是难以宽恕的罪恶,“以贫弱为挡箭牌,心安理得地要求保护”的弱者更是应该憎恶的对象。

这项法案公之于众后,连一向对鲁道夫崇拜有加、盲从到底的民众也感到不寒而栗。自信是优秀人类的人并不多,每个人都私下里想: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分?

议会中有一部分苟延残喘的共和派政治家,站在民意的立场上批评皇帝的过失。为了对付他们,鲁道夫决意发动彻底的反击。他下令永久解散议会。

第二年,帝国内政部设立了社会秩序维持局,大力整肃政治犯。鲁道夫的心腹——内政大臣亚伦斯特·法斯特隆亲自兼任局长,在“法律无效,主观判断至上”的前提下,展开了逮捕、拘禁、监禁及惩治行动。

这一举动无疑是权力与暴力不被祝福的结合。它们诞下了一个名为“恐怖统治”的婴儿。在短短的时间内,这个婴儿成长为巨大的恶魔,开始吞噬人类社会。

当时,社会上悄悄流传着一个黑色笑话。

“不想被判死刑,就别被警察逮到,还是被社会秩序维持局逮住好些,因为那样绝对不会被判死刑……”

事实也是这样,被社会秩序维持局逮捕的政治犯和思想犯,没有一位被正式判处死刑。但未经审判便被射杀的人、被严刑拷打致死的人、被放逐到不毛之地断绝音讯的人、接受额叶切除手术或被迫服用迷幻药形同废物的人、在狱中病死或因意外致死的人总计达四十亿以上。这个数目在帝国三千亿人口中所占的比例也不过百分之一点三,因此社会秩序维持局的负责人才能大言不惭地辩称:

“为谋求社会上绝大多数人的安宁与福祉,必须打击并消灭一小撮危险分子!”

当然,他所谓的“绝大多数”并不包含慑于四十亿人的悲惨命运,愤懑压抑、敢怒不敢言的广大民众。

除了镇压反对派,鲁道夫也选出所谓的“优秀人才”并赋予特权,制造出支持帝室的贵族阶层。然而贵族阶层都是白人,还被加封了古日耳曼风格的姓氏,这些是否可以看作鲁道夫智慧衰竭的表现?

法斯特隆也因功受封伯爵称号,但在回家途中却被活动于地下的共和派恐怖分子暗算,身中中子弹惨死。鲁道夫大为惋惜,将多达两万名嫌疑人全部处死,以慰藉功臣在天之灵。

帝国历四十二年,鲁道夫大帝结束了长达八十三年的生命。他巨大的身躯依然强壮,但据说是精神上的痛苦使心脏负担过重,因而导致死亡。

皇帝去世的时候并非毫无遗憾。他和皇后伊丽莎白所生的四个孩子全是女儿,没有可以继承皇位的男孩。到了晚年,宠妃玛德雷娜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但据传是个先天性痴呆儿。

这件事并没有记入帝国的官方文档,但后来不仅是玛德雷娜,连她的双亲、兄弟、助产的医师和护士也全被处死。由此可以推测,街头巷尾流传的谣言可能确有其事。

这件事对颁布《劣等基因排除法》、希望发展优良人种的鲁道夫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为了维护鲁道夫“基因决定一切”的信念,玛德雷娜非死不可。因为鲁道夫大帝绝对不可能生下白痴,全部责任都在玛德雷娜身上。

鲁道夫死后,他的长女卡妲娜莉的儿子——吉斯穆特戴上了第二代银河帝国皇帝的皇冠。年方二十五的皇帝在父亲尤希·诺耶·舒达菲公爵的辅佐下,君临银河系。

鲁道夫一世死后,共和主义者相继在帝国各地发动叛变。很多人都认为,随着鲁道夫领导力和影响力的消失,帝国很快就会崩溃,不过他们似乎高兴得太早了。鲁道夫在长达四十年的统治岁月里,将心腹编为贵族、军队、官僚三位一体的体制,这一集团比共和主义者想象的要坚固得多。

统治这个三角体制的人是新皇帝的父亲,也就是帝国宰相尤希·诺耶·舒达菲公爵。他是鲁道夫精挑细选的女婿,此时发挥了沉着冷静的指挥能力,把原本就居于劣势的叛军如蛋壳般踏得粉碎。

参加叛乱的五亿多人全部被杀害,他们的家人及亲戚共一百多亿人被剥夺公民权,降为奴隶。公爵忠实地守护着帝国的传统,对反对势力一律格杀勿论。

共和主义者的处境再次陷入严冬。

在强大的专制政治下,严寒的冬天会永远持续吗?这是大家最担心的问题。尤希死后,吉斯穆特亲政;他死后,长子利夏尔继位;利夏尔之后,由他的长子欧佛瑞执政。最高权力只能落在鲁道夫的子孙后代手中,代代世袭。

但是在厚厚的冰层下面,水悄无声息地对流着。

帝国历一六四年,被降为奴隶的叛军家属们,也就是被流放至牛郎星(天鹰座α)从事严酷劳动的共和主义者,用自己建造的太空船成功地完成了逃亡行动。

他们的计划并不是经过几代人缜密演练才成功的。精心策划的计划反而全部宣告失败。共和主义者的墓碑与日俱增,挽歌被社会秩序维持局的嘲笑取代。这样的悲剧永无止境地重复着。但他们终究还是成功了。计划从提议到实施才用了标准历三个月的时间。

一切开始于孩子们的游戏。在酷寒的牛郎星第七行星上,从事钼矿和锑矿开采的奴隶们的孩子偷偷溜出监视官的视线,把冰块削成小船放在水面上玩耍。一位叫亚雷·海尼森的青年无意中撞见了这一幕,脑中闪过一道亮光。这个被弃置的行星原来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太空船材料!

水量很少的第七行星有丰富的天然干冰。海尼森选择了埋在峡谷底下的巨大干冰,长一百二十二公里,宽四十公里,高三十公里。凿开干冰的中心部分,设计成动力部和居住部,就能做出一艘可以飞行的太空船。此前计划的困难之处在于无法获得太空船材料。根本不可能非法取得资材,一旦被社会秩序维持局查到蛛丝马迹,势必将引发残酷无情的镇压与杀戮风暴。

不过,这里却有当局没有注意到的天然材料。

在绝对零度的宇宙空间中,不必担心干冰气化,如果能设法阻挡动力部和居住部传出的热气,便可能进行长久的飞行。然后利用飞行间隙,继续收集星际物质或无人行星上可制作在星际间飞行的太空船的材料,这艘原来的太空船就不必一直飞行下去。

这艘洁白晶莹的干冰太空船被命名为“伊欧·法洁卡斯”,是制作干冰船的少年的名字。四十万名男女乘着这艘船逃离了牛郎星。他们踏出了后世历史学家所说的“一万光年长征”的第一步。

为了躲避穷追不舍的银河帝国军,他们隐身于一处无名行星的地下,在那里建造了八十艘星际太空船,然后一步一步驶向银河系的最深处。那是一个充满巨星、矮星和变光星等种种危险的巨大空间。造物主一次次无情地操纵逃难者的命运。

在苦难的旅程中,由于一次事故,他们失去了领导人海尼森。好友古恩·基姆·霍尔接替了他的位置。当霍尔渐渐衰老、双目失明时,他们终于脱离危险地带,进入了稳定的壮年期恒星群。而自牛郎星出发至今,已过了半个多世纪。

新天地里的星群以古代腓尼基诸神的称呼为名,如巴拉特、亚斯提、梅卡特、哈达德等。他们以巴拉特第四行星为根据地,并用故去的领导者海尼森之名命名,以缅怀他的不朽功绩。

“一万光年长征”在帝国历二一八年结束,摆脱专制政治桎梏的人们决定废除帝国历,恢复宇宙历。这一举动蕴含着他们认为自己才是银河联邦正统继承人的自豪感,而鲁道夫只不过是民主制度卑鄙无耻的叛徒罢了。

就这样,自由行星同盟郑重宣布成立!时值宇宙历五二七年。早期的公民仅有十六万余人,过半的志同道合者都在长途跋涉中丧生了。

此时要说人类社会已经一分为二,还为时尚早,但自由行星同盟的建国者表现出的勤奋与热情史上罕见,在努力耕耘之下,他们的势力急速扩充,快速稳固。政府推行多产奖励政策,人口大大增加,国家体制已臻完善,工农业的生产力也大幅提升。

银河联邦的黄金时代再次来临!

宇宙历六四〇年,银河帝国与自由行星同盟以双方战舰交锋的形式,实现了第一次正面接触。

与早有心理准备的同盟军相比,这次战斗对帝国军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战斗的胜利果实自然由同盟军摘得。帝国军的战舰被中子光束炮击中,在化为火球消失前,不断对帝国本星发出紧急联络信号。

银河帝国的官员从电脑中调出陈旧的记录,才愕然发现那些至少在一个世纪前逃离牛郎星的奴隶竟然还活着。

于是帝国组织了一支浩大的讨伐军,直指“叛徒的根据地”,然而全军覆没,彻底败北。

帝国舰队兵员数量占优势,却惨败而归,原因是被迫长途远征的官兵身心俱疲、补给不足、对地理环境不熟悉,又低估了敌军的实力和战斗意志,战略构想过于粗疏。当然还有一点不容忽视,就是同盟军有一位英明的指挥官。

同盟军的总指挥官林帕欧不仅贪杯好色,还是位老饕,常常遭受遵奉古代清教徒朴素寡欲精神的同盟执政者的白眼,但他在用兵方面却是个罕见的天才。辅佐他的参谋长尤斯夫·托波洛一向有“唠叨的尤斯夫”之称,每当碰到需要艰苦操劳的事情,总会发出不平之鸣,声名因此不胫而走。话虽如此,他却是一位精密细致的战术高手,用“会呼吸的战术电脑”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他们两人都才三十多岁,却以这样的组合在达贡星域外缘一带,指挥了一场史上屈指可数的包围歼灭战,成为同盟成立以来最伟大的英雄人物。

这次胜利成为自由行星同盟膨胀扩张的契机。帝国内的民主人士得知有一股独立的势力在对抗帝国,为求安身立命之所纷纷逃亡,蜂拥流入自由行星同盟。鲁道夫大帝死后,经过了三个世纪,帝国曾经无比坚固的体制金箍开始松动,因为镇压行动横行一时的社会秩序维持局也失去了昔日的威严与光彩。帝国内部民怨沸腾,不满情绪汹涌而至。

自由行星同盟以“来者不拒”的精神接纳陆续涌入的男男女女。这些人中除了共和主义者,还包括在宫廷内部权力斗争中失败的皇族和贵族。接纳他们之后,在体量的膨胀之中,自由行星同盟也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质变。

自最早的冲突发生以来,银河帝国和自由行星同盟一直处于漫长却并不激烈的战争状态,偶尔也会出现表面上的和平,它的产物就是“费沙自治领”——一个夹在两大势力之间的都市国家,属于费沙恒星的星系。自治领主权隶属银河帝国皇帝,需要对帝国纳贡,但在内政上几乎拥有完全的自治权,其中甚至包括与自由行星同盟的外交和通商。

银河帝国以人类社会唯一的统治者自居,不承认其他国家的存在。他们不称呼自由行星同盟的正式名字,在公文中称之为“叛乱势力”,而同盟军是“叛军”,同盟的元首暨最高评议会议长则是“叛乱势力的头目”。

既然帝国的国策如此,双方之间就根本谈不上外交和通商了。但是出身于地球的大商人雷欧波特·拉普却对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自治领的成立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他通过请愿、游说和巨额的贿赂,在幕后操控了一切。

代表自治领的自治领主作为皇帝的臣下,统治自治领土,负责监督与同盟之间的贸易,有时也身兼外交官的职务。由于费沙独揽贸易大权,财富不断积累扩充,因此统辖的领域虽小,实力却丝毫轻忽不得。

帝国与同盟之间并非完全无意修好。帝国历三九八年(宇宙历七〇七年)即位的皇帝曼夫瑞二世,是先帝赫穆特众多的庶子之一。他从暗杀者的手中捡回一条命后,逃往自由行星同盟,从此浸润在自由的空气中,在那里度过了少年时期。

因此,他即位后便致力于实现两大势力间的和平,建立对等的外交关系,并力图在帝国内部进行政治改革。但肩负众望的年轻皇帝即位不到一年便惨遭暗杀,两大势力间的关系急速冷却,和平的希望也化为泡影。据说暗杀曼夫瑞二世的凶手是反动派的贵族,但在暗中操纵的却是希望独占贸易权的费沙,这种说法颇为可信。

就这样,到了宇宙历八世纪末、帝国历五世纪末,帝国空有偌大的疆土,却毫无纪律和体制可言,同盟也丧失了成立之初的理想,两国中间相隔费沙,持续着习惯性的对抗状态。经济学者曾就三国的国力做了一个数值统计,结果是银河帝国占百分之四十八,自由行星同盟占百分之四十,费沙自治领占百分之十二,形成三足鼎立的僵局。

银河联邦的总人口在全盛时期曾达三千亿,经过长期的战乱,现在只剩四百亿。三个国家在人口方面的分布是:帝国两百五十亿,同盟一百三十亿,费沙二十亿。

这种“求变而不可得”的僵局得以打破,是在瓦尔哈拉星系第三行星奥丁(鲁道夫迁都后,这颗以古代日耳曼神话中的主神为名的星球便成了银河帝国的首都星)出现一位年轻人之后。这位容颜如冰一般秀美、神情英武大胆的年轻人,便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伯爵。

莱因哈特原姓缪杰,生在一个徒有贵族虚名却一贫如洗的家庭里,时值帝国历四六七年(宇宙历七七六年)。十岁的时候,年长他五岁的姐姐安妮罗杰被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纳入后宫,从此改变了他的命运。这位金发碧眼的美少年十五岁就成了近卫师团的少尉。皇帝对安妮罗杰的宠爱加上他本身的才干,加速了他的晋升。

二十岁时,他受封为罗严克拉姆伯爵,从此舍弃原姓,膺任帝国军一级上将,这是专制国家才会有的人事任命。但随着地位的提高,莱因哈特的责任也加重了。如果他出身于权贵之家倒还罢了,可他的身份仅仅是“皇帝宠妃的弟弟”,必须展现出与地位相称的才干。

与此同时,自由行星同盟手中也握有一张王牌,就是生于宇宙历七六七年、二十岁加入军籍的用兵专家杨威利。

他原本志不在军事,若非几次偶然的机缘推动,他将不会是历史的创造者,而是个寻常的旁观者,终此一生默默无闻。

“有做得到的事,也有做不到的事。”

这是杨一贯的论调。在命运方面,他比莱因哈特更被动,更富有包容性。他总是觉得难以融入战争和进行战争的军人职业,因为他渴望舍弃军阶与地位,过终生退隐的生活,但始终无法如愿。

宇宙历七九六年(帝国历四八七年)年初,莱因哈特率领一支由两万艘军舰组成的舰队踏上远征之路。他要让僭称“自由行星同盟”的叛军跪在自己的脚下,借机立功,以巩固地位。

同盟军组织了一支四万艘军舰的舰队迎击,杨威利即为当时参谋中的一员。

此时,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伯爵二十岁,杨威利二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