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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步出室外，明亮的阳光洒了一身，他用力伸展双臂，将阴湿污浊的空气从肺里排出去。

“杨提督！”

微微发颤的声音穿过他的耳膜，直入内心深处。他转身寻找声音的主人。

“格林希尔上尉……”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窈窕的身影伫立在阳光下，她身旁站着比克古提督和马逊准尉。

终于回到“人群”里来了，杨心想，毕竟不是无处可去啊。

“给您添麻烦了。”

杨诚挚地向比克古低头行礼，老提督轻轻地摆摆手。

“要道谢，就去跟格林希尔上尉说吧。我不过帮了点忙。”

杨转身面对菲列特利加。

“谢谢你，上尉。怎么说呢……那个，我不知该怎么表达谢意。”

菲列特利加忍住内心的冲动，微笑着说：

“我只是做了一个副官该做的事，阁下。没想到竟然能帮得上忙，我很高兴……”

老提督的下巴稍稍动了一下，也许在嘟囔：两个拙于表达感情的人。

但是没有人听到他在嘟囔些什么。他说出口的话是这样的：

“对了，回伊谢尔伦可不能空着手，要准备的东西多着呢。大家先去吃个午餐吧。我们吃饭这会儿工夫，伊谢尔伦应该还挺得住。”

这是一个很棒的提议。

在白鹿亭餐馆，姜·列贝罗在等候一行人的到来。身为在野政治家，他一直尽量避免出入军事设施。杨对他的帮助表示感谢，列贝罗也表达了祝贺之意，然后神情严肃地说：

“现在国民已逐渐对政治失去信心，而另一方面，同盟却有一位兼具实力与声望的高级军官，也就是你，杨提督。对民主共和政体而言，这是极为危险的状态。甚至可以说，这是独裁政治萌芽的温室。”

“您的意思是说，我是温室中的花喽，列贝罗阁下？”

杨本想开个玩笑，列贝罗却不为所动。

“只要稍微出点差错，杨提督，在未来的历史中，你难保不会成为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第二——”

“请等一下！”

杨慌忙打断他的话。虽然他经常被人曲解本意，但这次可能是程度最深的了。

“列贝罗阁下，我可不想成为当权者。如果我想，去年政变的时候，机会多得是。”

“我更愿意这样想，不过……”

列贝罗沉闷地停住话头，抑郁的目光望着年轻的黑发提督。

“人是会变的。五百年前，鲁道夫大帝是否一开始就有野心想做专制者？我对此一直很怀疑。在掌握权力前，他或许有点刚愎自用，但也许只是个热衷于理想和信念的改革者。但在获得权力后，一切都改变了。他先是全面肯定自我，继而无止境地放纵于神化自我的迷梦中。”

“您的意思是说，我掌权之后也会变质？”

“不知道。我只是在祈祷你不会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重蹈鲁道夫的覆辙。但愿那一天永远不会来。”

杨沉默了。他想问列贝罗要向谁祈祷，但知道得不到令人满意的回答。列贝罗一向被称为良心派政治家，正因如此，他这番忧心忡忡的话使杨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列贝罗没有和他们一起用餐，他先行离去的时候，杨从心里感到松了一口气。菲列特利加和比克古也有同感。当然，他们对列贝罗心存感激，只是像他这么悲观的人似乎与此时此地格格不入。

杨享用了以烤鹿肉为主菜的大餐，还把附送的香瓜汁冰激凌吃了个精光，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正待离去时，一个令人意外的人物出现了，是刚才还在审查会上与他针锋相对的尼古拉庞提。

“杨提督，你身为公职人员，应当站在维护国家名誉的立场上。有关这次审查会的事，请你在对外发言时尽量避免丑化政府的形象。”

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人类究竟能厚颜无耻到什么地步？看看衣冠楚楚地站在面前的人，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您这么说，表示您也承认这次针对我召开的审查会公诸于世的话，会损害国家机构的形象喽？”

这个反击显然让尼古拉庞提招架不住，但他总算勉强撑住了。尼古拉庞提为了改善特留尼西特对他的印象，不得不忍辱前来，要求杨对此事三缄其口。

“我只是尽一个公务员应尽的义务罢了。但正因如此，我相信自己有权要求你也尽到公务员的义务。”

“……信不信是委员长的自由，我不想再提审查会的事了，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打赢这场战争。”

丢下这句话，杨转身走出餐馆，方才吃下的大餐开始在胃里翻腾。自然状态下的海尼森行星是如此美丽，但被人类占据地表后，一切便改观了。一味想着他们的事又有何用？还不如研究如何赢得战争胜利实际些。

“若是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倒也罢了，我可不想输给他的部下……”

杨察觉到自己竟有这种想法，不禁一阵苦笑。他想，这不是自信，而是骄傲吧？

“不管怎么说，同盟政府老喜欢逼着我去打仗，却还要一个劲儿掣肘，真是伤脑筋啊，比克古提督。”

杨觉得这种说法并不过分，自攻占伊谢尔伦要塞以来，他经常被迫在战略选择多方受限的情况下作战，很希望政府能让他在战场上放手一搏。这虽然与他厌恶战争的心性相矛盾，但的确是内心的一大愿望。

“的确如此。但不管那些家伙打算怎样，这次是非战不可了。”

“您说得对。不管怎么说，伊谢尔伦总是我的家。”

杨并没有刻意渲染自己的感性，因为他一直不是生活在陆地上的人。

他生于首都海尼森，但五岁时母亲便去世了，六岁就随着父亲杨泰隆住在自家的恒星间商船上。他快满十六岁时父亲也去世了，便搬进了军官学校的宿舍。十年间，他从未在陆地上连续住过一个月，这也是亚列克斯·卡介伦调侃他“杨这个家伙的双脚从不着地”的原因。尤里安当然也在伊谢尔伦。这世上杨关心的人几乎都齐聚伊谢尔伦了。

“那么，上尉，咱们回家吧。”

他对美丽的副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