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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担任莱因哈特副官的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成为独立部队的指挥官后,曾有几位军官接替过他的位置,但没有一个人坐得长久,因为再也没有人与莱因哈特心灵相通。而他们也有所顾虑,由于在精神上与莱因哈特欠缺相同的步调,他们的关系仅止于单方面接收或传达命令。

在吉尔菲艾斯生前,莱因哈特想要一位参谋,奥贝斯坦就是这样出现的。现在他需要一位忠实能干的副官,这位副官只要有吉尔菲艾斯万分之一的能力就好。

一天,修特莱前来拜访莱因哈特。

修特莱曾是贵族联合军的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部下,他因惹怒旧主君被弃置不顾。原因在于他不愿发动大规模内战,使帝国上下卷入战祸之中,便提出暗杀莱因哈特、打开新局面的大胆提案。他落入莱因哈特手中时,态度磊落,颇具堂堂男子气概,莱因哈特反而对他产生了好感,还他自由之身。

莱因哈特对人的行为美丑十分敏感,即使是敌人,他也不吝赞美这样的人。

去年九月,情同手足的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离世,带给莱因哈特的打击和悲恸几乎使他的人格崩溃。尽管如此,莱因哈特竟然一点也不憎恶杀害吉尔菲艾斯的安森巴哈。一方面固然是由于自责太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从安森巴哈不顾生命安危、誓为主君复仇的行为中感受到了一种美。

而对于旧敌布朗胥百克公爵,莱因哈特则是轻蔑与愤怒交加。不论安森巴哈还是修特莱,布朗胥百克都未能善用这些有能力的人才,而是在极尽虚荣和骄傲之后悲惨地死去,实在是令人唾弃之辈。

“此人本该灭亡!根本就不是死在我的手中!”

莱因哈特这么认为,在这件事情上,他丝毫没有感到良心的苛责。

修特莱前来拜访是碍于亲族的苦苦哀求。这位亲族曾有恩于他,但此人是贵族,财产势必会被毫不留情地没收,届时全家将流落街头。修特莱不忍置之不理,但如果向莱因哈特低头恳求,即使不能保住全部财产,大概也会留下一部分。所以发誓不再过问世事的修特莱只好强忍着羞愧,在旧敌面前跪下来。

莱因哈特明白了来意,微笑着点点头。

“我知道了,不会为难他。”

“感谢您。”

“不过,有个条件。”

莱因哈特的笑容消失了。

“做我的部下,成为统帅本部的一员。”

“……”

“对于你的胆识和智谋,我颇为欣赏。你赋闲在野已近一年,现在适逢岁月更新,对旧主的忠诚正好也该告一段落了吧?”

低头聆听的修特莱抬起头,眉宇间神色坚决。

“阁下宽容大度,敝人无以言谢。不肖之身承蒙如此厚爱,愿将满腔忠诚敬献给您。”

修特莱受封少将,担任莱因哈特的首席副官。另外,迪奥贝尔·流肯中尉升任次席副官,与新任少将修特莱成为搭档。吉尔菲艾斯的位子不能只由一人接掌的说法自此确立。不论军衔还是年龄,流肯副官都算是修特莱副官的副官。

大家都知道修特莱是莱因哈特的旧敌,因此莱因哈特任命他接掌副官的要职时,人人愕然。

“这个决定太大胆了!”

一向胆大过人的米达麦亚也不禁咋舌。

奥贝斯坦总参谋长会反对吧?有人这样想,但没有猜中。奥贝斯坦接受了长官这项大胆的人事命令,因为他知道修特莱是有才能的人,也考虑到曾是布朗胥百克公爵忠臣的修特莱都向莱因哈特屈膝,会带来相当大的政治效果。但日后如果修特莱获得了超出必要限度的势力,想必奥贝斯坦就会削弱他的力量了。

奥贝斯坦没有家庭,在官舍有随从,在私宅有一对上了年纪的管家夫妇照料身边的琐事。除此以外,他还有一位“同居者”。

“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达尔马提亚犬,一看就知道是只上了年纪的老狗。前年春天,利普休达特战役的战火尚未真正燃起时,一天,奥贝斯坦在外面用完午餐,回到莱因哈特元帅府的大楼。他登上台阶正要走进大门,卫兵举枪致礼,脸上却带着奇怪的表情。他回头一看,一只又瘦又脏的老狗正亲昵地紧跟在脚边。大概是想讨人喜爱吧,老狗有气无力的尾巴慢慢摇摆着。

“这只狗是怎么回事?”

以冷酷无情闻名的总参谋长淡漠地问道。卫兵看到他的义眼投来毫无感情的光芒,表情紧张,狼狈至极。

“是……嗯……这不是阁下的爱犬吗……”

“哦?它看起来像我的狗?”

“不,不是吗?”

“是吗?看起来像我的狗?”

一股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奥贝斯坦点点头。于是从那天开始,这只无名的老狗正式成为银河帝国宇宙舰队总参谋长的家庭成员。

这只老狗虽是被捡回来的流浪狗,却很不像话,只吃煮软的鸡肉。因此,连一向严厉可怕的帝国军一级上将,也会在半夜亲自去肉店买鸡肉喂它。奈特哈尔·缪拉结束勤务后看到这一幕,在提督俱乐部中向大家披露了这件事。

当时,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虽然想说什么,但还是闭上了嘴。

“哼,我们的参谋长阁下不讨人喜欢,倒是讨狗的喜爱,大概是物以类聚吧。”

“黑色枪骑兵”舰队的司令官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辛辣地挖苦道。

毕典菲尔特是一员声名卓著的猛将,有人给他这样的评价:“如果战斗限定在两个小时内,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只怕也要逊他一筹。”

但这个评语也说明他用兵急躁,欠缺耐性。他擅长一鼓作气全面攻击,如果最初一击没有成功,便后继无力了。但能挡住他第一击的敌人,世上倒也不多。

“毕典菲尔特的确很厉害。如果我和他在战场上相遇,战斗之初这家伙大概会占上风。但等战斗结束,站着的就是我了。”

罗严塔尔曾充满自信地对米达麦亚说。当然,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俩。能让金银妖瞳提督有败北准备的强敌,在这宇宙中一只手就数得完。

在莱因哈特大刀阔斧的改革中没有圣域存在,怒放着浪费与奢靡之花的宫廷也被纳入改革之列。

皇帝居住的新无忧宫并没有拆毁,但超过半数的庭院和壮丽的建筑都关闭了,许多侍从和女官也随之被解雇,留下的多半垂垂老矣。众人盛传罗严克拉姆公爵讨厌华丽的宫廷,莱因哈特其实有他的考虑。高龄的侍从和女官在宫廷内度过了数十个寒暑,现在大部分人已无法适应外面的社会;而年轻一辈体力好,适应力强,社会也需要这样的劳动力,可以从事别的职业,生活上应该不成问题。

莱因哈特在冷酷野心家的面具下,还有这样温和仁厚,或者说是天真的一面。对他这个特点心照不宣的,只有已故的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莱因哈特不会说出去求得别人的理解,他一向顽固地抗拒这种做法。即便别人把他只留下老弱侍从看作对皇帝的恶意,他也不在意,况且他的确对皇帝怀有恶意……

不仅是银河帝国,全宇宙的人都在屏息等待,想看看这位年轻的权臣罗严克拉姆公爵何时会废掉幼帝,自己加冕为王。

自从宇宙历三一〇年,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废除民主共和制、建立银河帝国以来,已经过五个世纪,说到皇帝就意味着高登巴姆家族的家长。一个家族、一支血脉将国家据为私有物品,独占最高权力。五百年过去了,独占成为正统体制,成为神圣不可侵犯的事实。

然而,谁说篡夺一定比世袭差?那只是统治者为了维护既得权力,将自己正当化的理论罢了。为打破权力独占状态,如果在篡夺或武力叛乱之外别无他途,有志于变革的人当然只能选择篡夺这条路。

一天,奥贝斯坦前来拜访莱因哈特,有意无意地问起他对年幼皇帝的处理态度。

“我不会杀皇帝。”

莱因哈特握着水晶杯,杯中鲜红如血的芳醇液体轻轻摇晃,与冰蓝色的眼眸相互辉映,让人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让他活着才有利用价值。你不这样认为吗,奥贝斯坦?”

“的确,目前这样比较妥当。”

“啊,目前……”

莱因哈特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炙热的感觉随着液体流入胸腔深处,灼烧着胸膛内部,却仍然无法填满心中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