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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舰队的旗舰特里古拉夫是一艘以古代斯拉夫神话中军神之名命名的战舰。它造型优雅,与杨的旗舰休伯利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特里古拉夫是最新锐的战舰,它刚分配到伊谢尔伦要塞时,有人窃窃私语,猜测杨司令官大概会把指挥席迁到上面,但这种猜测落空了。于是又有人说:“要不然就是杨司令官认为军舰用不着这么美。”
“为什么不用特里古拉夫?我觉得它的风格很适合做旗舰。”
参谋长姆莱问道。黑发黑眸的年轻司令官的回答却使他无言以对——特里古拉夫的确是一艘外观出众的好军舰,正因如此才不能做旗舰。如果自己坐上去,不就无法欣赏它的美了吗?
杨的回答是真心的吗?尤里安多少有些疑问。他想,或许杨只是嫌把指挥席从坐惯了的军舰上移走太麻烦。或许杨对那些喜欢凭空想象、搬弄是非的部下不胜其烦,所以故意回答得出人意料,好让他们无话可说。但话又说回来,没准杨说的是真心话。总之,想看透杨的心思,对尤里安来说还是太难了些。
在特里古拉夫的舰桥里,监控员们忙成一团,因为侦察系统捕捉到一群来历不明的舰艇,数量超过一千艘。若不是一支大规模逃亡的船队,十有八九是银河帝国军的舰队。这份报告被送到分舰队司令官亚典波罗少将手上,少将遂向各舰舰长下达中止训练、进入二级战备状态的命令。就在此时,通信电波出现紊乱,前哨的各艘战舰真切地感受到了敌人逼近的压力!
警报响起。
发现敌人舰队!
五十分钟后遭遇!
全体人员进入战斗位置!
紧张之感快如光速,充满了全体将士的精神网络。就寝的士兵倏地跳起,餐厅顿时空无一人。新兵比老兵还多了两种感受,就是惊惶失措和对未知的恐惧。他们花了老兵两倍的时间才穿上战斗服,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只能在通道上四处乱窜,却被杀气腾腾的老兵们撞得鼻青脸肿,狼狈至极。
“搞什么鬼!我只能指挥这帮童子军跟敌人打仗吗?”
亚典波罗少将在舰内凝视着监视屏,隔着黑色的贝雷军帽揪住铁灰色的头发。二十九岁的他是同盟军中最年轻的将官之一,在军官学校是比杨晚两届的学弟。他极有气度和勇气,杨肯将尤里安交给他,虽说只是暂时之举,也表明了对他的信赖。
分舰队的主任参谋拉欧中校皱着眉说道:
“新兵和实习生也得出动?”
“当然!”
亚典波罗大喝一声。新兵们也是为了参战被分配到舰队,反正迟早得体验一下首次战斗的滋味。对大多数甚至是全部新兵而言,这场战争未免来得太早了点。但到了这步田地,战斗已无可避免,不能仅仅依靠老兵来保护新兵的平安。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把新兵配置到各个岗位上,战斗人员的数量将出现致命的不足。
“他们也得参战。不可能让他们坐在特等席上欣赏战争,要他们出动!”
亚典波罗发号施令的同时,内心不禁黯然神伤。有几个新兵能安然无恙地回到伊谢尔伦要塞的宿舍?只能在救援到来之前,尽量使伤亡降到最低程度。年轻的指挥官心中决定了“不求胜,只求不败”的作战方针。除此之外,实在别无选择。
“亚典波罗分舰队在回廊FR方位与帝国军遭遇,进入战斗状态——”
通信官传来这个报告时,同盟军上将杨威利提督并不在要塞的中央指令室。他不是一个在勤务时间之外也坚守工作岗位的勤勉之人,但好在还不算太懒惰,交代过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所以不一会儿,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上尉就在植物园找到了正在长凳上午睡的年轻司令官。
“阁下,请起来。”
杨听到叫声,把盖在脸上的贝雷帽拿开,但仍躺着不动,只用困倦含糊的声音应了一声“什么事”。听完了副官的报告,他才拿起帽子起身。
“边塞无宁日,北地春光晚——啊,真是麻烦,尤里安……”
杨习惯地叫着尤里安的名字,环视一下四周,最后才与菲列特利加的视线相遇。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只手搔了搔黑发,一边戴上贝雷帽,一边怅然若失地喃喃自语:
“我以为那里很安全,才把他送过去的……”
“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他可是个才运兼备的幸运儿啊。”
菲列特利加明知这句话欠缺说服力,但也只能这么说。杨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大概觉出自己说了公私混淆的话。
“新兵那么多,亚典波罗想必很为难。我们还是尽早赶去救援吧。”
他那不悦的表情和声音,怎么看都是在掩饰自己的窘态。
一月二十二日,在被称为伊谢尔伦回廊的细长隧道状宙域中靠近帝国一侧的宙点上,银河帝国和自由行星同盟两军偶遇,从而引发了一场在战略上几乎毫无意义的战争。
这可以说是一场典型的遭遇战。帝国军和同盟军都没有料到对方竟如此深入。
体制互异的两国势力范围相冲突,地点就在边境地带。双方都不承认对方为对等的外交对象,所以并不存在正式的边境。但是这里充满了紧张、不安和敌意,是一个无音无形、危机四伏的旋涡。投向这里的目光不可能是和平的,但人们有时也会有所松懈,因为无论敌我舰队,都没有料到会在执行日常巡逻行动时遭遇敌军。这也可以说是粗心大意,但话说回来,人类并没有完美的注意力,不可能总为发生几率极低的事态做万无一失的准备。
尤里安是单座式战斗艇斯巴达尼恩的飞行员。他柔韧的身体裹在战斗服中,一边聆听舰内的广播,一边在母舰的机库中待命出击。
“敌军兵力推定:战舰两百到两百五十艘,巡航舰四百到五百艘,驱逐舰约一千艘,宇宙母舰三十到四十艘。”
规模不算很大,尤里安心想。即便如此,搭乘的官兵们也该有二十万之众,他们的生命和未来都维系于与宇宙真空一墙之隔的舰艇内。那里面也有人和自己一样,是头一次参加战争吧?尤里安环视身边的飞行员,老兵们个个满不在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与新兵们苍白的脸色形成对比。也许老兵们是在虚张声势,但可怜的新兵连虚张声势的能力都没有。
“敏兹中士,迅速搭乘斯巴达尼恩!”
管制官的声音通过耳机敲打着耳膜。在新兵中,尤里安第一个被叫到。
“是!”尤里安应了一声,连忙跑到他那艘刻着三一六号码的专用机上。
将记录着姓名、DNA形态、血型(ABO式和MN式两种)、指纹、声音、军籍号码和军衔等资料的ID卡贴在挡风玻璃的一点上,斯巴达尼恩的电脑会读取这些资料,确认后再打开挡风玻璃让飞行员进入。
在操纵室里坐定后,系紧安全带,戴上头盔,电磁石会使头盔与战斗服紧密贴合。头盔有两根软线与电脑直接相连,用来传送飞行员的脑波,如果脑波类型与电脑存储的飞行员脑波有异,头盔中就会发射低功率的高压电击,立即致人昏迷。和小孩子看的立体电视动作片不同,斯巴达尼恩绝不会被敌人夺去,一架斯巴达尼恩只能由一位飞行员操作。
尤里安戴上头盔,机灵敏捷地检查机器和机内的装备。
氯化钠外包裹一层粉红色糖衣的盐锭剂、装着浓缩维生素液的塑料瓶、装有蜂王浆与小麦蛋白混合物的软管等,这是足以维持一周生命的营养补给品组合的一部分。
还有战斗艇的机身发生龟裂时用的瞬间凝固树脂喷剂、信号弹及手控弹射器,以及补充钙质的注射药品——因为人体在无重力状态下丧失钙质后,无法进食或吃药补充。此外,还有一个包括速效镇痛剂、降低体温的模拟冬眠剂、有机锗剂、压缩式注射器以及其他医疗用品的组合包。
这一切只能在没有当场死亡时才派得上用场。官方曾大力宣称,这说明同盟军并非将士兵看作消费品,而是最大限度地尊重他们的生命。只是这些能与美化为国捐躯的行径并行不悖吗?
尤里安曾听人说过,任何人都能预感到自己的死亡。是真的吗?少年半信半疑,于是询问曾经无数次飞越鬼门关的杨威利。杨的答复是:
“一次也没死过的家伙,还大放厥词地谈论死亡,他的话可信吗,尤里安?”
杨的严厉语气当然并非针对尤里安,但尤里安仍然面红耳赤地怏怏离开了。
“管制官,起飞准备全部完成,请指示!”
尤里安按照规定报告就绪后,立刻传来指示:“好,进入起飞舱门!”
已经有十余架战斗艇脱离母舰,跃入太空。尤里安乘坐的斯巴达尼恩沿着舰壁向舱门滑行。舰壁内有电流产生磁力,牢牢吸附着斯巴达尼恩。
到达舱门口时,电流自动停止,壁面的磁力也消失了。
“起飞!”
斯巴达尼恩脱离母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