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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无休止的安魂曲

1

“帝国军双璧”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与渥佛根·米达麦亚,在第二次兰提马利欧会战的对决中究竟孰胜孰败?虽然历史年表中记载着“新帝国历二年十二月,第二次兰提马利欧会战,罗严塔尔战败而亡”,当事者却有不同的见解。

“表面上看起来或许旗鼓相当,但我身边有瓦列和毕典菲尔特,罗严塔尔身边什么人也没有。所以到底谁才配得上胜利者的名号,根本无须议论。”

米达麦亚是这样说的。每当有人称他是“第二次兰提马利欧会战的胜利者”,他总是予以纠正。但在战争结束后,他依然活着,这是客观事实,而且罗严塔尔也确实比他早退兵。

当米达麦亚、毕典菲尔特、瓦列及拜耶尔蓝一起在海尼森行星的宇宙港着陆时,前来迎接的是文官和武官的代表——民事长官艾尔斯亥玛和副军事监察长官里裘中将。从他们口中,米达麦亚得知他最亲密的朋友已经死了。他的表情丝毫未改,接受了这个噩耗。但接下来得知优布·特留尼西特的死讯时,还没听到死因,他就叹着气说:

“啊,原来罗严塔尔已经替皇帝在新领土做过大扫除了……”

在总督府等待他们的是贝根格伦上将、索南费尔斯中将及瑞肯道夫少校等人。一开始,尚未解除武装的士兵还把枪口对着米达麦亚等人。

“你们这是干什么!竟将枪口指向总督的挚友、皇帝代理人,你们懂不懂礼节啊?”

头上包裹着带血绷带的索南费尔斯大喝一声,士兵们这才行举枪礼,让他们通过。这大约是罗严塔尔死后两个小时的事。办公室里,有一位死者与两个活着的人在等待他们。

“罗严塔尔元帅一直在等着米达麦亚元帅,可最后还是……”

少年说明事情的经过,忍不住哭了起来,他手臂中抱着的婴儿像在呼应他似的大声哭了。一行人中最年轻的拜耶尔蓝笨拙地哄着,把他们带到隔壁房间。

米达麦亚无言地脱下自己的军用披肩,盖在死去的密友的肩膀上。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临死的时候留下了临终遗言,不过多少有些前后不一致的地方。

根据当时担任罗严塔尔随从的幼校学生海因里希·朗贝兹的记录,遗言是:“吾皇、米达麦亚、胜利[1]、死……”

这就是罗严塔尔临终留下的遗言。不过众人对“胜利”这个词的含义有争议:一说认为他只是在说“胜利”这两个字;一说认为他说的是“皇帝万岁,纵然我死去……”;还有一种说法认为他说的是“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死后……”,可是说到一半就断气了。十四岁的朗贝兹说:“当时只记录了可以听懂的话,含义不明的声音就没有记录下来,无法负责向他人解释。”之后他一生中再也没有提到过这个话题。

就这样,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在这场由时空和人类组成的戏剧中退场了。但也产生了一个问题,就是他遗留下来的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希望能尽力帮助罗严塔尔生前这些幕僚,不仅是米达麦亚的愿望,也是帝国军将帅共同的心情。原因之一是格利尔帕泽给众人的负面印象过于强烈,将帅们的嫌恶与憎恨全部集中在他身上,对于向罗严塔尔尽忠的人,反倒是同情占了上风。

“我将请求皇帝宽大处置,不必慌乱。”

米达麦亚如此宣布,而将士们也都听从了他的指示。不过有个人例外。原本在罗严塔尔麾下担任军事监察长官的汉斯·爱德华·贝根格伦上将自杀了。

“吉尔菲艾斯元帅死了,罗严塔尔元帅也死了。我只有到天上向他们两位致意,活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乐趣了。”

贝根格伦对被死死挡在门外、正用TV电话拼命说服他的布罗上将说道:

“请帮我转告陛下。如此相继失去忠臣名将,想必陛下也很寂寞吧。接下来是不是轮到米达麦亚元帅了?如果以惩罚的方式回报臣下的功劳,就能为王朝带来繁荣的话,就请皇帝今后继续这么做吧!”

从来没有人对莱因哈特发出过如此痛切的谴责。切断TV电话后,贝根格伦扯下军服上的军衔章扔在地上,用枪口顶住自己右侧的太阳穴,随后扣动了扳机。

宇宙历八〇〇年、新帝国历二年十二月十六日,“罗严塔尔元帅叛逆事件”(或称“新领土战役”)结束。渥佛根·米达麦亚使这次内战“在年底以前有个了结”的预言实现了。

关于战后的处理,米达麦亚已经得到皇帝的批准。他遂于当天从行星海尼森出发回到费沙,向皇帝报告内乱已结束。海尼森暂时由瓦列驻守,其他相关者的葬礼也委托他办理。乌鲁瓦希则由梅克林格暂时驻守,他同时负责维持新领土的治安。毕典菲尔特与米达麦亚同行。

罗严塔尔的“叛逆”并没有联合旧同盟的残存势力,并且在年内就被迅速平息,故而没有给反帝国势力蠢动或起义的时间。为了安定人心,不能将过于庞大的兵力长期驻守在这里,否则会造成反效果。大军必须尽快撤出,以便尽早恢复常态,重建秩序,让人们忘却这悲惨的事件。

但是,除了这个完全正当的名义之外,米达麦亚其实还有私人的理由。离开总督府后,他乘着地上车直接前往宇宙港,和瓦列道过别,便命令“人狼”即刻出发,似乎想尽快离开这个吸尽友人鲜血的不祥之地,哪怕早一秒钟也好。那个抱着婴儿的少年海因里希·朗贝兹也随同出发。

当旗舰“人狼”上下的人员都忙着为出港准备的时候,米达麦亚在舰桥内一处光线朦胧的地方,背对幕僚们伫立着。大家都不敢出声,在和他保持着些许距离的地方,从背后注视着帝国军现在仅存的一璧——这位已经成了无价之宝的年轻元帅的背影。身穿黑底银饰的华丽军服的他,肩头在微微地颤动,蜂蜜色的头向前低下。呜咽的声音微弱地,真的是很微弱地顺着空调的风,飘过幕僚们耳边。

在年轻而忠实的卡尔·爱德华·拜耶尔蓝上将胸中,感性正在向理性低声诉说:

“看见了吗?我这一生大概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疾风之狼竟然哭了……”

2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死讯传到莱因哈特皇帝耳中时,预料内战已结束的金发霸主正在由影之城返回费沙途中。

莱因哈特是在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上的私人房间里接到这个死讯的。优布·特留尼西特的死也同时被报告给他。这个消息虽然很意外,不过和意料中的罗严塔尔之死比起来,还不足以让莱因哈特感到失落。莱因哈特与特留尼西特的精神轨迹,在从来没有交集的情况下就分道扬镳了,而且也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后果。这情形和杨威利截然不同,和罗严塔尔当然也不一样。罗严塔尔的精神轨迹曾与莱因哈特交集,两人也曾共同行经那通往宇宙深渊和人类社会边缘的充满鲜血与火焰的旅程。

“唯有我亲自上阵,才能让罗严塔尔感到满足吗?”

在这段述怀之中,有连莱因哈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欺瞒。真正想作战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不是吗?罗严塔尔的用兵,不是也有让莱因哈特率兵亲征将其击破的价值吗?当米达麦亚接受出征的命令时,那只潜伏在莱因哈特内心的好战的有翼狮子,难道没有偷偷地失望吗?啃噬完敌人后,这只有翼狮子变得连自己人的血都想吸食了吧?罗严塔尔的霸气,正是因为感应到这只狮子的咆哮才起火的,不是吗?

一切都在推测之中。人心不像初级数学那样,无法用方程式得出正确的解答。

“陛下,您感觉如何?”

贴身侍者艾密尔·齐列端着放有热牛奶的托盘走进皇帝的房间。莱因哈特在床上半坐起来,仿佛想让少年安心似的点点头。

“还好。对了,你的烧伤好些了吗?”

乌鲁瓦希事件发生的时候,艾密尔·齐列的左手在燃烧的森林中受了轻微的灼伤。

“小勇士光荣受伤了呀!”

皇帝一面说着,一面亲自为少年的烧伤抹药。这是已故的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元帅还是少年时才有的荣誉。

“已经好多了,陛下。”

“哦。”莱因哈特再一次点点头,滚烫的脸颊上雕刻出微笑,就像是美之女神用小指尖按在他的脸颊上。

被后世俗称为“皇帝病”的发烧,仍然间歇性地侵袭着莱因哈特。这似乎是一种胶原病,表面上虽然只是发烧,其实年轻的生命力已经开始在内部逐渐损耗。但在外表上,莱因哈特俊美的容貌并没有丝毫折损。白皙的皮肤反而显得更白了,加上体内的热度,就像是初雪中映照在阳光下的蔷薇花瓣一样。如果硬要说的话,这也给人一种缺乏生机的印象,奇妙的是却让人感觉不到憔悴的成分。

接到讣告当天,莱因哈特立刻恢复了罗严塔尔一度被褫夺的元帅称号。因为就算任命罗严塔尔出任总督的决定是错误的,但授予他元帅称号并没有错。像贝根格伦那样身在罗严塔尔麾下,始终没有背叛他,而且最后战死或自杀的人,也没有被剥夺原有的军衔。相反,对格利尔帕泽那种双重背叛的行为,莱因哈特无法忍受心中的厌恶,在剥夺他的上将军衔后即命他自杀。而在第二次兰提马利欧会战中无奈战死的克纳普斯坦却免于被褫夺军衔。这种差异其实是命运弄人的辛辣结果,但活着的人并不知道其中的内幕。

如果说这些处置还有遭人责难的余地,就是它并没有依据法规或理性,而是感情的产物。但大多数相关之人的情感都得到了满足,也没有产生什么特别的问题。

就这样,除了讨伐军还没有回师,罗严塔尔叛乱一事几乎已经解决。

此前,莱因哈特曾想赐予和克涅利斯·鲁兹有婚约的女子每年十万帝国马克的年金,却遭到了她的婉拒。理由是她已经做了十年护士,足以维持自己的生活。况且她和鲁兹并没有正式成婚,不宜接受年金,惶恐之余,谨向皇帝拜谢隆恩。她就这样平静地拒绝了。

专制君主这类人在自己的好意遭人拒绝时,都不禁会感到不悦,甚至连莱因哈特也有这种倾向。将他的不悦劝解开的,是留在费沙的玛林道夫伯爵小姐希尔德。她向皇帝指出,鲁兹的未婚妻是一位十分难得的有自立精神的女子,这一点或许正是吸引鲁兹的地方。她向皇帝建议,可以设立一个纪念鲁兹的基金,由政府每年提供十万帝国马克,作为随军护士的培养经费和奖金,并将鲁兹未婚妻的名字列入基金运营委员名单。

希尔德对政治的敏感丝毫没有减弱,这让莱因哈特十分高兴。

“许久不见了,玛林道夫伯爵小姐还好吧?你一不在身边,大本营的事务就停滞了,真令人头痛。”

这固然不是虚言,但莱因哈特说的也不见得全是实话,因为他的确藏匿了一些事实。莱因哈特已经感觉到她对自己来说是个必不可少的女子,不过在这个时间点上,与其说莱因哈特将她当作自己身边唯一的女性,不如说是把她当作一位难得的聪慧的进言者。

此时,希尔德已经怀有近四个月的身孕了,医生诊断预产期是在明年六月十日前后。她的父亲玛林道夫伯爵也知道了这件事。

“哦,我要当外公了,是吗?”

玛林道夫伯爵有些不知所措地微笑着,还有些腼腆。两天后,他忽然向女儿宣告:

“希尔德,我打算明年年初辞去国务尚书的职务。”

“为什么呢,父亲?”

到现在为止,玛林道夫父女之间,令人惊讶的一直是女儿扮演的角色。但自从八月底那个晚上以来,玛林道夫伯爵已经认清了女儿的不足之处。为了帮她弥补这个不足,才有了这个出乎女儿意料的结果。

“父亲担当国务尚书的大任,一直工作得很出色,也没有引起皇帝半点不悦,怎么会有这个决定?”

一旦和自己有关,希尔德这个聪明的女儿也有些考虑不周了。

“是这样的,希尔德。就算你拒绝和陛下结婚,可是一旦生下孩子,你最终还是会成为皇子的母亲,而我就是他的外祖父。这种角色的人坐在宰相级的位置上,从来没有过好结果。”

希尔德同意父亲的考虑是正确的,却又担心是否有适当的人选来接替父亲的职务。此时,父亲又再一次让女儿感到了意外。

“若是我的话,就推举米达麦亚元帅。”

“咦?但他是纯粹的军人,不是政治家呀。”

“我能做的,米达麦亚元帅没有道理不能做。这样说是开玩笑的。不过希尔德,我认为国务尚书这个内阁首席成员的位置,比军务尚书更适合他。你的看法呢?”

或许正如父亲平静地提出的那样,希尔德想。国务尚书这个职位需要的不是谋划阴谋或策略的能力。像米达麦亚元帅那样富有见识、有信义,并且处世公正的人是很稀有的。只是皇帝会同意这样的人事安排吗?这才是问题所在。

3

内务尚书欧斯麦亚经常难以断定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当他辗转于边境地区,负责行星的开拓与地方警察制度的整备时,经常叹息自己的才干没有得到应有的评价。后来被伟大的皇帝提拔为内务尚书,一场欢喜之后,却又被次官海德里希·朗古觊觎地位,时时担心有朝一日被迫下台,真是不安至极。还好朗古被自己那阴谋的拐杖打碎了膝盖,现在终于下狱了。欧斯麦亚最近总算得到了心理上的安宁。

海德里希·朗古连日来在宪兵队总部接受讯问,宪兵总监克斯拉还经常亲自审问,可是一直都无法得到满意的供述。朗古那张娃娃脸上充满近乎傲慢的表情,甚至还厚脸皮地扬言:等我将来恢复地位的时候,一定要让你们认识认识我的厉害!

“你还记得你过去是怎么对付嫌疑犯的吗?如果还有记忆,那你应该知道最好不要再强辩了。不然,我们也可以把你过去的独门讯问方式,用在你身上试试看。”

被这样威胁的时候,朗古的脸色倒是稍微有了变化,但还是没有一点积极招供的意思。只要一想到招供后,等待自己的将是一场极刑,封住他嘴巴的那扇门只怕会越来越厚。

十二月下旬,罗严塔尔元帅的死讯也流传到监狱中。朗古一听到这个消息,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足足狂笑了一个钟头。宪兵们一面感到愤怒,一面又感到有些阴森可怕。

在这之后,朗古的供述便开始像洪流似的倾泻出来。但他的话不像是招供,倒像自我辩护与转嫁责任的奇怪化合物。他口中宣泄出来的洪水,全部注入了“我是牺牲者”这个湖泊。根据他的证言,自己是个连一毫克私心都没有的忠臣。会招来他人的误解,完全是因为被卷入了费沙前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毒辣的阴谋。当然,鲁宾斯基如果听见这些话,或许会装聋作哑地说:“我才是被卷进他的阴谋里了呢。”

因此朗古认为,鲁宾斯基那家伙应该比自己先受到处罚。他接着又扯到军务尚书巴尔·冯·奥贝斯坦元帅。朗古说,如果没有他的默许,自己根本什么事都做不成,所以应该追究军务尚书的责任。这简直是在唆使检察官。

克斯拉表面上无视和军务尚书相关的发言,但也曾根据朗古的招供,派宪兵队突袭过鲁宾斯基的秘密住所。

不过,费沙前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的踪影早已从那儿消失。大概是在朗古遭到拘禁后,他立刻察觉到有危险,所以逃之夭夭了。朗古的沉默,最终却为鲁宾斯基争取了逃亡的时间。

紧接着,朗古的妻子前来请愿,要求释放她的丈夫。和宪兵总监克斯拉见面的时候,她一面哭,一面解释她的丈夫是个多么善待妻子和孩子的好人。

“朗古夫人,你的丈夫遭到告发,并非因为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也不是因为他私人方面有什么过错,请你不要误解。”

克斯拉这样回答她,并同意让她和狱中的丈夫见面。会面之后,目送着边哭边回家的朗古夫人,克斯拉不禁思考起每个人的两面性——公务员和个人,两张不同的脸。作为一个家庭成员,朗古的生活一定远比莱因哈特或罗严塔尔充实得多。

现在,银河帝国军现存的元帅有两名,一级上将有六名。莱因哈特即位后,雷内肯普、法伦海特、舒坦梅兹、鲁兹及罗严塔尔相继去世,建国的宿将们明显感到浓厚的寂寥。

目前仅存的两名元帅之一——军务尚书巴尔·冯·奥贝斯坦,在罗严塔尔叛乱的时候并没有发挥手腕的机会。他原本也依照自己的方式,拟订了几个平定叛乱的方案,最终还是被后世对他持否定态度的历史学家讥讽为“手不沾血地埋葬了对立者”。不过,他生前就不介意他人的评价,死后恐怕也一样吧。

“米达麦亚元帅宁可亲手讨伐自己的密友,你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吗?”

奥贝斯坦对参谋安顿·菲尔纳准将提出这个问题,是在米达麦亚回来的前一天,也就是接近年底的时候。在这位冷酷、严格又无私的尚书掌管下,军务部的事务从未延迟过一瞬。关于这一点,菲尔纳后来成了重要的证人。

“这个嘛,卑职才浅,无法得知。敢问尚书阁下又是如何看的?”

“如果皇帝亲自讨伐罗严塔尔,米达麦亚恐怕会对皇帝产生反感。一旦君臣之间产生裂痕,进而扩大,或许会导致无可挽救的结果。”

“啊……”

菲尔纳一面模棱两可地回应,一面注视着淡然的军务尚书仿佛用刨刀削成的侧脸。

“如果自己身为指挥官前去讨伐罗严塔尔的话,朋友之仇便留在自己身上了,也就没有理由怨恨皇帝,这是他的想法。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您这个想法,是否有什么证据呢?”

奥贝斯坦微微摇了摇那半白的头发。

“这是我个人随意的解释,不知符不符合真实情况。只是……”

军务尚书好像有些苦笑的样子,菲尔纳觉得难以置信。

“只是,我的话好像也变多了。”

从此以后,人们再也没有听见军务尚书的薄唇中泄露出和罗严塔尔的叛乱有关的字眼。

4

新帝国历二年十二月三十日,新的一年即将开始之前,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回到了帝国新首都费沙。虽然是凯旋,却是凝重苦涩的归来。有蜂蜜色头发与灰色眼眸的年轻元帅,表情完全不像辉煌的胜利者。

“就算只有米达麦亚元帅平安归来,那也是天大的喜事。谨向您的凯旋表示祝贺。”

前来迎接的奈特哈尔·缪拉用砂色的眼眸望着战友。致意之后,伸出终于痊愈的右手,米达麦亚无言地握住。而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出现的毕典菲尔特,肩头上也满是怅然若失的寒冬气息。

两个人随后前往大本营,向皇帝莱因哈特做战事报告。报告完毕离开后,莱因哈特又把米达麦亚叫回来。年轻的皇帝离开办公室的桌子,窗外微弱的阳光照亮了他金黄的头发。他对着正恭敬行礼的元帅露出迷蒙的笑容,说出一件出人意料的往事。

“米达麦亚,你还记得五年前吗?朕和吉尔菲艾斯一起住在林贝尔克·谢特拉杰的时候,你曾和罗严塔尔一起来过。”

“是的,陛下,臣记得很清楚。”

米达麦亚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快停止了。莱因哈特用白皙的手指将前额的垂发拢回去。

“那个时候,在那个屋子里交谈的四个人当中,现在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你和朕了。”

“……陛下。”

“你不能死。如果连你也不在了,就没有人能以身作则,教导帝国全军究竟什么才叫真正的用兵了。朕也会失去宝贵的战友。这是命令,你绝对不能死!”

这或许只是莱因哈特自私的要求。不过,在这个时候,米达麦亚确实与这位有耀眼金发的历史上最伟大的霸主,不,应该说与这位和自己一起打头阵、共同推翻高登巴姆王朝、征服自由行星同盟的年少战友,拥有共同的感情。

五年前,旧帝国历四八六年的五月十日,正是从晚春进入初夏的时节。一个风云即将变色的晴朗日子,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一起造访了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两人租住的屋子,商量如何排除那些伸向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即安妮罗杰身旁的宫廷阴谋的魔掌。当时围在桌子旁的四个年轻人,在那之后征服了全宇宙,而现在却有半数已经归天。活下来的人肩负着继续活下去的义务,为了将死者的记忆永久保存下去,也为了将他们的肖像传到后世……

米达麦亚一面从皇帝面前退下,一面忍耐着脸上的热度。他相信此时正凝视着窗外、一动不动的皇帝,也一定和自己一样。

退出大本营的米达麦亚,在回家前拜访了玛林道夫伯爵,抱着罗严塔尔遗孤的海因里希也随同前往。米达麦亚和希尔德见了面,向她说明事情的经过后,便提起自己造访的目的。

“如您所知,我们夫妇没有孩子,所以我想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如果伯爵小姐能帮忙说服陛下的话,那真是太感谢了……”

“抚养罗严塔尔元帅的孩子……”

“是的。从法律上来讲,这是大逆罪犯的孩子,父亲的罪或许会牵连到孩子,不过我愿代他承担,您觉得怎么样?”

“有关这点,我想您不用担心,元帅。因为这孩子并不是法律上的婚生子,所以父亲的罪不会牵连到他。况且罗严塔尔元帅的孩子如果由米达麦亚元帅来抚养,一定会培养出一位了不起的名将。”

希尔德干脆地回答后,对着少年和婴儿笑起来。

“我没有任何异议,而且很愿意为您在皇帝面前进言。但只有一点,我有些不放心……”

“啊,哪一点呢?”

看到米达麦亚脸上的肌肉像微速摄影似的收缩,希尔德欣慰地笑了。

“是您夫人的想法呀,米达麦亚元帅。您的夫人是不是和您有相同的想法呢?”

被这么一问,帝国军的至宝顿时面红耳赤。

“真是粗心大意,我还没有跟内人提起这件事。不过,内人应该会答应吧。”

“我想,您的夫人一定会很高兴地答应的。”

“我也这么想,所以竟忘了问内人的意思。”

他无意向人津津乐道自己和妻子之间的感情。接着,“疾风之狼”又将担任勤务兵的少年这几年失去了双亲,如果可能的话,也准备和妻子商量一下,将其收养的意思告诉了希尔德。谈话告一段落后,米达麦亚起身准备告辞,这时希尔德把他叫住了。

“米达麦亚元帅。”

“什么事,伯爵小姐?”

“您是帝国军的至宝。陛下的身旁已经变得越来越寂寥,请元帅今后仍像往常一样守护着皇帝陛下,拜托您!”

米达麦亚回以毅然和热情的感谢。

“我没有什么才能,远远比不上已故的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也比不上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只是侥幸地存活下来,实在承担不起如此过誉的称呼。但请让我和您约定,我会连他们的份一起效忠于皇帝。我在此立下誓约,无论皇帝意欲如何,我的忠诚绝对不变!”

年轻的元帅深深地低下那蜂蜜色的头,然后转过裹在黑银军服里的略显短小的身躯,从这个不久后将成为银河帝国皇妃的女子面前走远了。

艾芳瑟琳·米达麦亚对丈夫的凯旋无比喜悦,不过随之却有些惊讶。丈夫还没有吻她,便有些犹豫地说:

“艾芳,其实有个礼物,我把他拿回来,不,带回来了……”

他对着妻子露出如此紧张的情绪,还是抱着黄蔷薇花束向妻子求婚以来的第一次吧。只是他手里这次抱着的,却是个出生不到八个月的婴儿。从丈夫令人担忧的手中把婴儿接过来之后,妻子一面温柔地哄着孩子,一面用发亮的紫罗兰色眼眸望着丈夫,说:

“这是从哪片白菜田里捡到的呢,渥佛?”

“不是,这个,怎么说……”

“我知道,你是从那片叫罗严塔尔的菜田里捡的,是吧?”

面对无言以对的丈夫,妻子说明了原委。原来,在他回来之前,玛林道夫伯爵小姐就已经来过TV电话,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你当然应该把这个孩子带回来,我很高兴当这孩子的妈妈。不过唯独有一件事,请你一定要让我决定,就是孩子的名字。好不好,亲爱的?”

“啊,好啊,当然好了。不过你想取什么名字呢?”

“叫菲利克斯,满意吗?”

“菲利克斯……”

帝国军最高勇将知道这是古语中意味着“幸福”的名字。当然,他的妻子也一定早就知道,并早已把这个名字放在胸口温暖了好几年吧?为了还没有出生的孩子,为了不知何时才会出生的孩子,为了最后或许根本不会出生的孩子……

“菲利克斯?好名字,就这么决定了。这个孩子从今天起就叫菲利克斯·米达麦亚了。”

当他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判断力和价值观的时候,再让他冠上亲生父亲的名字也可以。而且要让他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在全宇宙中只向一个人屈膝……

想到这里,米达麦亚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他赶忙推开起居室的门。门厅里,抱着一整套婴儿用品的幼校学生站在那里,轻轻打了一个喷嚏,好像很冷似的朝元帅投来一个微笑。

5

几乎和渥佛根·米达麦亚在同一时刻,还有一个人也知道自己当爸爸了。这个人叫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是身为银河帝国最高当权者的二十四岁年轻人。

当玛林道夫伯爵小姐以私人身份来到皇帝的起居室(大本营的皇帝起居室是在九月上旬迁移的)造访时,莱因哈特示意希尔德在起居室兼图书室的圆桌旁坐下,并且让贴身侍者艾密尔送来加了奶的咖啡。他透过窗户眺望着那一片仿佛镶嵌了冰晶石的寒冬碧空,然后说:

“今天蛮冷的,伯爵小姐,你没有感冒吧?”

对这位有华丽金发、外表无与伦比的年轻人来说,这已经是最温柔的表达方式了。深知这一点的希尔德微笑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让一句决定性的话从僵硬的嘴唇间滑落出来。

“要是感冒可不得了,陛下,会伤害肚子里的孩子。”

莱因哈特的瞳孔扩大了,映着窗外天空的瞳孔里浮现出希尔德的身影。他白瓷般的脸颊涨得通红,血液载着无数思想在体内循环,直到在脑海里迸裂开来为止,竟耗费了数十个瞬间。终于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后,他张开端丽的粉红色嘴唇,让丰富的感情化成有韵律的声音流泻出来。

“朕再一次请求你,你愿不愿意和朕结婚呢,玛林道夫伯爵小姐?”

莱因哈特并没有问“孩子是谁的”这类愚蠢的问题,或许能证明他的精神构造并非不可救药。

“朕终于明白了,你对朕来说是很重要的人。这几个月以来,朕越来越认识到这一点。你的进言从来没有错误,应该说是朕配不上你……”

莱因哈特的容貌是经过艺术洗练的造型美的极致,不过他此时的求婚却距离洗练有几光年之遥。而且他最终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心情,并没有揣测希尔德的心情。但这全然无损这位年轻人的诚实,希尔德能理解,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是战争的天才、政治上的伟人,却不是恋爱或情欲的高手。他华丽的创造力与表现力,是在战场上绽放光芒的,不是用来丰富闺房情趣的。这样的一个人选择了自己,而自己也希望能被他选中。希尔德完全了解莱因哈特的缺点,而且一如她贤明的父亲洞察到的一般,把这些缺点也当成难得的特质。

“是的,陛下,我答应您。如果我可以的话……”

希尔德最初曾打算直接前往奥丁见莱因哈特的姐姐,也就是格里华德大公夫人安妮罗杰。但是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就不能再进行恒星间的飞行了,因为希尔德一点都不想伤害莱因哈特在她腹中的分身。最终,在十一月中旬,她让人将超光速通信延长到奥丁的佛洛依丁山地,给安妮罗杰的山庄设置了直接通信线路。

“玛林道夫伯爵小姐,不,希尔德,谢谢你能喜欢我弟弟。”

安妮罗杰知道事情的经过后,对希尔德这样说道。话语中充满了温暖的、颤抖的感情,仿佛会发出声音的春日阳光,和煦地照耀着希尔德。

“有你这样的人在弟弟身旁,弟弟一定会幸福的。无论如何,莱因哈特就拜托你了。”

莱因哈特就拜托你了——这是安妮罗杰第二次对人说这句话,而希尔德就是那第二个人。第一个当然是已故的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

“莱因哈特没有父亲。”

希尔德明白,安妮罗杰此时的话,其实是一种比喻性的说法。所谓的“父亲”,是指人格形成期的父性要素。对一个男孩或一个少年来说,作为对抗、反驳及克服对象的父亲,是将男孩与母性要素拆开,为他带来精神自立的存在。可是,莱因哈特的亲生父亲显然太卑微了。

对莱因哈特来说,具体的母性要素当然就是姐姐安妮罗杰。而将少年期的他与母性要素分开的,却不是本该有的父性要素,而是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是高登巴姆王朝的专制权力。那是一种以全人类的规模来强调父性的负面性的东西。

莱因哈特人格上的特异由此孕育而来。尽管他本人并没有察觉,但打倒高登巴姆王朝,其实和他人格形成期中对父性的超越属于同一种行为。而打倒高登巴姆王朝后,与强敌作战并将其打败,就成了莱因哈特生命的意义。所以安妮罗杰对莱因哈特只知战斗不知恋爱的心理感到担忧,为了让莱因哈特不再只追随着姐姐的影子,她才刻意和弟弟保持距离,只是她无法挑明这一点。而且她与已故的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之间,也纠缠着太过微妙的心理联系,莱因哈特说不定已经被姐姐与他离别时的言辞伤害了。所以安妮罗杰对希尔德的谢意,其实是对这件事本身和对莱因哈特本质上的影响双方面的体现。

后世有些历史学家认定,安妮罗杰对莱因哈特缺乏感情,并以此谴责她。有趣的是,这些历史学家几乎清一色都是女性。因此,男性历史学家有时也对女性同行发出严厉的批评。

“……归根究底,我们只能断定,她们(女性历史学家)只是单纯从放弃母性的观点来评判格里华德大公夫人的行为。如果大公夫人一直不离开年过二十的弟弟身边,无休止地宠爱弟弟,插嘴国政,继续妨碍弟弟的精神自立,她们大概才会感到满足吧?当然,在她们眼中,大公夫人十五岁时即被专制君主强行夺走贞操,并在之后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一直受到束缚之类的事,根本称不上是什么牺牲吧。”

尽管如此,也不能完全断定男历史学家的评价就是正确的,最后只能比较可能性的高低。但无论孰是孰非,所有人都无法否定安妮罗杰对莱因哈特的影响。如果此时安妮罗杰说句“不同意你和玛林道夫伯爵小姐的婚姻”,莱因哈特尽管苦恼,但还是会优先尊重姐姐的意思吧。可是安妮罗杰并没有这么做,反而鼓励希尔德,为弟弟的将来能托付给这样一个聪明的年轻女子而高兴,并且祝福他们。她的判断确实有助于将历史引向有建设性的方向,这是众人无法否认的事实。

6

在生与死、光明与幽暗混在一起的银河系的某个角落,一群孕育着长达八百年之久的憎恶与偏执的人秘密地潜伏着。他们以宗教性的团结和邪恶的阴谋为武器,用各种方式干涉历史。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恢复地球母亲的荣光。在目的眼看快要达成的现在,新一代指导者也即将降生。

那就是地球教的大主教德·维利。

他年纪尚轻的面容本该因旺盛的野心绽放出光彩,此时却笼罩着一片近乎凄惨的阴影。

当杨威利与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相继加入死者行列的时候,他的阴谋看起来全都获得了成功。宇宙的未来似乎就要落在居于幽暗宝座上的他手中,由他任意宰割了。但是紧接着,优布·特留尼西特这匹重要战马被宰的消息传来,他顿时感觉教团干部们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开始弥漫不信任的阴霾。更有一个对德·维利在教团内扩张地位与权限不满的大主教,大声将不安说了出来。

“我们失去的还不只是特留尼西特。皇帝就快要结婚了,而且对象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据说她已经怀孕了……”

每说一个字眼,主教嘴角边都迸裂着恶毒的泡沫。德·维利将视线岔开,忍受着这股不愉快的压力。声音的主人越发提高了音量,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他原本赞成暗杀莱因哈特皇帝的计划,当然会热心地追究德·维利变更计划的责任。

“如果皇帝的子嗣出生,罗严克拉姆体制不就将以此为核心,继续维持下去了吗?那么罗严塔尔元帅的死,不,甚至是杨威利的死,最后只能变成为那金发小子除去灾厄的根源了,不是吗?”

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这番话,声音的主人沉默了。一个低沉的笑声打破了这片充满瘴气的寂静。

“各位到底在慌什么呀?皇帝的子嗣根本还没有出生嘛。何况出生了又能怎么样,有了子嗣,也不见得一定会给皇帝带来力量啊。”

德·维利当着众人的面笑着。借着笑容表现出来的自信固然有些夸张,但也确实存在于他的内心。宇宙是何其宽广,就算再装进几亿乃至几万亿个阴谋,也不会显得拥挤。

杨威利的后继者尤里安·敏兹这一年没有参战,所以作为指导者,得到了人们正面的评价。接下来的一年,他的声誉将会因为战斗继续升高吧。

尤里安不明白。但他原本的志愿就是成为一名军人,所以坚信有些战争是无可避免的。讽刺的是,自从杨去世后,尤里安的志愿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现在更希望自己能走上和军人不同的另一条人生道路,这样的心情在内心蓄水池里的水位越来越高。

前些天,接获银河帝国名将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讣闻时,尤里安似乎又在脑海一角听见了杨威利平静的声音。

“在我的指挥下,有几百万名将士死去了。他们谁都不想死,都想过着和平富裕的人生,连我也是这样。如果可以不让任何一个珍贵的生命死去就解决问题,战争或许就不见得那么可恶了……”

尤里安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虽然他从不曾与罗严塔尔身处同一个阵营,虽然这位金银妖瞳的名将一直是他和杨的敌手,可是尤里安仍觉得罗严塔尔的死就像是一颗巨星陨落了。在短得令人惊愕的时间内,一个时代是不是又将过去了?等某些人死亡或诞生之后,这个时代是否就将结束?时光的旋涡充斥在体内,一阵阵胸闷侵袭而来,于是尤里安从森林公园的长凳上站起来,以稍快的步调走着。此时,他还不知道优布·特留尼西特的死讯。

走出公园后,尤里安周围充满了喧闹,那是和平的喧哗。伊谢尔伦要塞全体人员正忙着准备欢送宇宙历八〇〇年、迎接八〇一年的庆典。这一年是杨元帅逝世之年,原本有人主张暂停举办庆典,但是菲列特利加·G·杨却驳回了这个意见。

“他生前从不曾讨厌同伴之间的欢闹庆典。为了他,反倒还要请大家弄得更热闹一些呢,拜托各位了。”

达斯提·亚典波罗和奥利比·波布兰一面相互戏弄一面走来。发现年纪轻轻的革命军司令官的身影,他们豪爽地打招呼。

“喂,尤里安,明年会帮我们制造上阵的机会吧?”

“我们期待着哟,司令官大人。”

“与其问我,不如请你们去问问皇帝吧。他的答案更确切一些。”

在尤里安的脑海里,日历正快速地往回翻,四年前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眼前。那是第一次在伊谢尔伦要塞欢度新年庆典时的情景。那时和现在都在尤里安身旁的,有菲列特利加、卡介伦一家、先寇布、波布兰和亚典波罗。而现在这一次,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梅尔卡兹、舒奈德、施恩·史路、波利斯·高尼夫、马逊以及卡琳,就是卡特萝捷·冯·克罗歇尔。

那个时候,杨威利还在,姆莱还在,派特里契夫还在,费雪还在,伊旺·高尼夫也还在。可是如今,除了回到海尼森的姆莱,尤里安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其他人了。不过,尤里安必须继承他们的思想,并让他们的意志开花结果。

“自由、自主、自律、自尊”是民主共和政治的小小嫩芽,为了让这个嫩芽在宇宙中生根,尤里安必须为即将来临的春天作准备。

“尤里安,庆典开始了!如果好了就一起去吧!菲列特利加还有卡介伦一家都在等着哪!”

是卡琳的声音。尤里安注意到其中有个值得纪念的改变,那就是她第一次只叫他的名字。他点点头,稍微有些刻意地回答:“走吧,卡琳。”

在稍远的地方,少女的父亲目送着这两个年轻人肩并肩走去的身影,不禁浮现出“哎哟,哎哟”的表情。他脸上笼罩着一片淡淡的酒精的云雾,为哀悼那个没经他的手便战败而死的敌人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他已经喝了好几杯。一位不知名的年轻女子正依偎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宇宙历八〇一年、新帝国历三年,罗严克拉姆王朝开始了第三个年头。这一年的一月,莱因哈特皇帝就要正式迎娶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为皇妃了。有人期待着这场婚礼,也有人并不期待。前一年刚刚在宇宙间建立起来的新秩序,究竟会永久持续下去,还是作为浮现在历史洪流上的泡沫而消失呢?决定性的一年来临了。

[1]此处原文以片假名标注读音为“ZICK”,和齐格弗里德的开头发音类似,在德文中有“胜利”和“万岁”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