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死讯传到莱因哈特皇帝耳中时,预料内战已结束的金发霸主正在由影之城返回费沙途中。
莱因哈特是在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上的私人房间里接到这个死讯的。优布·特留尼西特的死也同时被报告给他。这个消息虽然很意外,不过和意料中的罗严塔尔之死比起来,还不足以让莱因哈特感到失落。莱因哈特与特留尼西特的精神轨迹,在从来没有交集的情况下就分道扬镳了,而且也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后果。这情形和杨威利截然不同,和罗严塔尔当然也不一样。罗严塔尔的精神轨迹曾与莱因哈特交集,两人也曾共同行经那通往宇宙深渊和人类社会边缘的充满鲜血与火焰的旅程。
“唯有我亲自上阵,才能让罗严塔尔感到满足吗?”
在这段述怀之中,有连莱因哈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欺瞒。真正想作战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不是吗?罗严塔尔的用兵,不是也有让莱因哈特率兵亲征将其击破的价值吗?当米达麦亚接受出征的命令时,那只潜伏在莱因哈特内心的好战的有翼狮子,难道没有偷偷地失望吗?啃噬完敌人后,这只有翼狮子变得连自己人的血都想吸食了吧?罗严塔尔的霸气,正是因为感应到这只狮子的咆哮才起火的,不是吗?
一切都在推测之中。人心不像初级数学那样,无法用方程式得出正确的解答。
“陛下,您感觉如何?”
贴身侍者艾密尔·齐列端着放有热牛奶的托盘走进皇帝的房间。莱因哈特在床上半坐起来,仿佛想让少年安心似的点点头。
“还好。对了,你的烧伤好些了吗?”
乌鲁瓦希事件发生的时候,艾密尔·齐列的左手在燃烧的森林中受了轻微的灼伤。
“小勇士光荣受伤了呀!”
皇帝一面说着,一面亲自为少年的烧伤抹药。这是已故的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元帅还是少年时才有的荣誉。
“已经好多了,陛下。”
“哦。”莱因哈特再一次点点头,滚烫的脸颊上雕刻出微笑,就像是美之女神用小指尖按在他的脸颊上。
被后世俗称为“皇帝病”的发烧,仍然间歇性地侵袭着莱因哈特。这似乎是一种胶原病,表面上虽然只是发烧,其实年轻的生命力已经开始在内部逐渐损耗。但在外表上,莱因哈特俊美的容貌并没有丝毫折损。白皙的皮肤反而显得更白了,加上体内的热度,就像是初雪中映照在阳光下的蔷薇花瓣一样。如果硬要说的话,这也给人一种缺乏生机的印象,奇妙的是却让人感觉不到憔悴的成分。
接到讣告当天,莱因哈特立刻恢复了罗严塔尔一度被褫夺的元帅称号。因为就算任命罗严塔尔出任总督的决定是错误的,但授予他元帅称号并没有错。像贝根格伦那样身在罗严塔尔麾下,始终没有背叛他,而且最后战死或自杀的人,也没有被剥夺原有的军衔。相反,对格利尔帕泽那种双重背叛的行为,莱因哈特无法忍受心中的厌恶,在剥夺他的上将军衔后即命他自杀。而在第二次兰提马利欧会战中无奈战死的克纳普斯坦却免于被褫夺军衔。这种差异其实是命运弄人的辛辣结果,但活着的人并不知道其中的内幕。
如果说这些处置还有遭人责难的余地,就是它并没有依据法规或理性,而是感情的产物。但大多数相关之人的情感都得到了满足,也没有产生什么特别的问题。
就这样,除了讨伐军还没有回师,罗严塔尔叛乱一事几乎已经解决。
此前,莱因哈特曾想赐予和克涅利斯·鲁兹有婚约的女子每年十万帝国马克的年金,却遭到了她的婉拒。理由是她已经做了十年护士,足以维持自己的生活。况且她和鲁兹并没有正式成婚,不宜接受年金,惶恐之余,谨向皇帝拜谢隆恩。她就这样平静地拒绝了。
专制君主这类人在自己的好意遭人拒绝时,都不禁会感到不悦,甚至连莱因哈特也有这种倾向。将他的不悦劝解开的,是留在费沙的玛林道夫伯爵小姐希尔德。她向皇帝指出,鲁兹的未婚妻是一位十分难得的有自立精神的女子,这一点或许正是吸引鲁兹的地方。她向皇帝建议,可以设立一个纪念鲁兹的基金,由政府每年提供十万帝国马克,作为随军护士的培养经费和奖金,并将鲁兹未婚妻的名字列入基金运营委员名单。
希尔德对政治的敏感丝毫没有减弱,这让莱因哈特十分高兴。
“许久不见了,玛林道夫伯爵小姐还好吧?你一不在身边,大本营的事务就停滞了,真令人头痛。”
这固然不是虚言,但莱因哈特说的也不见得全是实话,因为他的确藏匿了一些事实。莱因哈特已经感觉到她对自己来说是个必不可少的女子,不过在这个时间点上,与其说莱因哈特将她当作自己身边唯一的女性,不如说是把她当作一位难得的聪慧的进言者。
此时,希尔德已经怀有近四个月的身孕了,医生诊断预产期是在明年六月十日前后。她的父亲玛林道夫伯爵也知道了这件事。
“哦,我要当外公了,是吗?”
玛林道夫伯爵有些不知所措地微笑着,还有些腼腆。两天后,他忽然向女儿宣告:
“希尔德,我打算明年年初辞去国务尚书的职务。”
“为什么呢,父亲?”
到现在为止,玛林道夫父女之间,令人惊讶的一直是女儿扮演的角色。但自从八月底那个晚上以来,玛林道夫伯爵已经认清了女儿的不足之处。为了帮她弥补这个不足,才有了这个出乎女儿意料的结果。
“父亲担当国务尚书的大任,一直工作得很出色,也没有引起皇帝半点不悦,怎么会有这个决定?”
一旦和自己有关,希尔德这个聪明的女儿也有些考虑不周了。
“是这样的,希尔德。就算你拒绝和陛下结婚,可是一旦生下孩子,你最终还是会成为皇子的母亲,而我就是他的外祖父。这种角色的人坐在宰相级的位置上,从来没有过好结果。”
希尔德同意父亲的考虑是正确的,却又担心是否有适当的人选来接替父亲的职务。此时,父亲又再一次让女儿感到了意外。
“若是我的话,就推举米达麦亚元帅。”
“咦?但他是纯粹的军人,不是政治家呀。”
“我能做的,米达麦亚元帅没有道理不能做。这样说是开玩笑的。不过希尔德,我认为国务尚书这个内阁首席成员的位置,比军务尚书更适合他。你的看法呢?”
或许正如父亲平静地提出的那样,希尔德想。国务尚书这个职位需要的不是谋划阴谋或策略的能力。像米达麦亚元帅那样富有见识、有信义,并且处世公正的人是很稀有的。只是皇帝会同意这样的人事安排吗?这才是问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