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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典菲尔特率领的“黑色枪骑兵”在这一年四月到五月的“回廊决战”中折损了一半的兵力,不过在后来的整编中将法伦海特的旧舰队合并进来。从数字上看,舰队现有的实力比在罗严克拉姆王朝成立伊始还多一成。
不管是原来的“黑色枪骑兵”也好,法伦海特的旧舰队也好,过去都有身经百战的勇将担任指挥官,一直是赫赫有名、勇猛善战的部队。只是五十与五十的战斗力合并起来,却不见得就能得出一百这个数值。尤其是一支勇猛而有个性的部队,其实很难与其他部队融合。
当原来的黑色枪骑兵部队跟随司令官的号令,杀进战场,跃进敌阵,把眼前的家伙全都当作敌人挥刀杀戮时,原法伦海特部队却迟了一步。罗严塔尔一部分舰队便趁着这么小的一点缝隙,混进他们的舰列中,让无序的混战像波纹似的向外扩散开来。
这是一场帝国军对抗帝国军的战役,所以当同型号的舰艇混在一起时,便产生了敌我莫辨的困难。第二次兰提马利欧会战的一个特征,便在于这敌我难分的混乱。
“千万不要出丑哇!帝国军互相对抗的战役,早在利普休达特战役中就经历过了,不是吗?现在还慌什么慌?”
只有毕典菲尔特的舰队如此怒吼着,在万人面前展示着他们无法被敌方和己方误认的漆黑身影。原法伦海特舰队当然也漆上了同样的色彩,但心理上却很难抹去“简直是让人收容合并”的感觉。说得过分一点,他们当中甚至还有人相信,法伦海特战死的原因之一便是毕典菲尔特在“回廊战役”中太蛮干。虽然这些事情都已过去,有些人还是无法释怀。法伦海特一直深得军心,在三年前的利普休达特战役中,一些士兵还曾追随着这位水蓝色眼眸的勇将,与罗严塔尔等人代表的莱因哈特一众作战。然而过去那些士兵如今却被编入毕典菲尔特麾下,为皇帝莱因哈特与罗严塔尔交战。回顾过往,一定有人感叹命运弄人的手法未免太讽刺、太残酷。
继黑色枪骑兵之后,瓦列舰队也于二十五日十九时加入了战场。至此,双方的战力几乎已经对等。坚忍到现在的米达麦亚几乎可以确定己方的优势。但是,他将整个战场的两军配置图放在辅助屏幕上的时候,却发现敌方一小股部队的移动有些怪异。
“那支部队是……”
听到司令官的低语,参谋克里希中校回答道:
“是罗严塔尔元帅的直属部队吧?”
“这个我明白,难道是什么奇兵?”
米达麦亚担心的是,那支很可能是敌人中最精锐的部分的部队,此时进行这种奇怪的移动究竟有什么企图?那支小舰队的移动路线并不是呈直线,了解他们的目的得花一点时间。但是不久后,米达麦亚就发出“原来如此,坏了”的咋舌声。原来己方位置最突出的拜耶尔蓝舰队,已经在敌方一部分故意后退的舰队诱导下,朝前方直进而去,而那支小舰队几乎已截断他的后方。
虽然米达麦亚战前就警告过拜耶尔蓝,千万不要中了罗严塔尔的计,但是他年纪轻,作风又极为剽悍,终于没能控制住进攻的速度。
罗严塔尔此时以“可怕的冷静”注视着拜耶尔蓝的窘状。他回头看着副官瑞肯道夫,无声地笑着说:
“我们来教教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究竟什么才叫真正的用兵,瑞肯道夫。”
其实,罗严塔尔也处在被人称为乳臭未干的年龄,可是他与拜耶尔蓝风格与魄力的差距,却不仅仅是五年。
罗严塔尔军把拜耶尔蓝的舰队引诱到火力密集的中心点,立即用光束和飞弹发动近距离扫射。拜耶尔蓝一面反击,一面后退,可是这两种行动每次一交替,前锋就马上受到攻击。被米达麦亚救出时,整个舰队已损失惨重。副司令官雷玛中将战死,还失去了另外三名提督。
“被彻底教训了一顿,非常对不起。”
出现在通信屏幕上的拜耶尔蓝慨叹道。米达麦亚则毫无笑容地回答:“现在还在让人教训呢,所以用完成时未免太早。我倒想在后面加个转折词。”
“疾风之狼”说完这和梅克林格更相称的比喻,开始深思。
“就算罗严塔尔完美无缺,但他的部下却并非如此。从那里应该可以打开一条路吧。”
米达麦亚当然不知道格利尔帕泽对罗严塔尔的背叛,以及克纳普斯坦受其诱导的事,但他很难相信他们愿意与罗严塔尔生死与共,便想将己方的战力集中在敌方较薄弱的这一环。这个构想虽然普通,但是猛攻的战力与速度却非比寻常。克纳普斯坦舰队几乎在一瞬间就面临敌人压倒性的攻势。
抵挡不住米达麦亚的猛攻,克纳普斯坦的舰列变得零乱,开始后退。司令官拼命重建指挥系统,但是米达麦亚并不给对方时间,克纳普斯坦舰队的防线便像沙城倒塌似的崩溃分裂。
“格利尔帕泽这个家伙,究竟什么时候倒戈?”
对克纳普斯坦来说,这成了一把无形的锁,牵制了他的判断与行动。他原本并不是无能的人。他被莱因哈特录用,并且在菲尔姆特·雷内肯普手下锻炼成一位战术家,是公认在五年或十年后,可以将统率帝国军的重任扛在肩上的人才。
但是,内心的犹豫使他无法完全将能力发挥出来。他原本是个清教徒式严肃认真的人,就算对皇帝的忠诚只是借口,内心也不能对背叛或出卖的行为释怀。而且敌将实在太伟大了。听到舰艇监控员发出惨叫的时候,他才发现旗舰已经被连成一片的火球团团围住。死亡用红色的火花胡乱拍打着能量中和磁场,一只无形的巨掌开始使劲撬开磁场的裂缝。
“愚蠢!怎么会有这种愚蠢的事?”
克纳普斯坦对神和人大声呼喊,无奈时空中充满了不公平。他既不是一位积极的叛乱者,也不是一位积极的背叛者,却必须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中比任何人还早地失去性命。这究竟是为什么?
接下来的一瞬间,一道火柱撕裂了旗舰,克纳普斯坦的肉体和精神随着旗舰在那团巨大的白热光芒中四散纷飞,还原成最基本的原子。走向死亡的人发出的抗议,被构成时间的无限微小的粒子吸进了黑暗的深渊。
时间是十一月二十九日六时零九分。
克纳普斯坦可以说是这场内战中死得最不值得的人。知道内幕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那个诱使他做出双重背叛的格利尔帕泽。也就是说,从犯比主犯更早地遭到了报应。
十分钟后,金银妖瞳的总指挥接获克纳普斯坦阵亡的报告。
“是吗?克纳普斯坦真是不幸啊!”
罗严塔尔这句话自然不是因为他已了解真相。同情是最符合常理和礼仪的行为。但就算他知道了真相,大概也只能说出同样的台词。
知悉一切内幕的格利尔帕泽面无表情地默默接受了同僚的死讯。他究竟是在内心为克纳普斯坦不得窍门而咋舌,还是为自己在不久后可以独占那不可告人的功勋而扬扬自得?其他人无从得知。
或许,这一瞬间才是他倒戈的最好机会,可是他错过了决断的时机,因为米达麦亚苛烈的攻势没有给他时间。一旦他停止抵抗、转向倒戈,他很可能在那一瞬间就被光束射中粉身碎骨。
克纳普斯坦舰队失去了指挥官,指挥系统被击垮,只能在慌乱中进行毫无效果的绝望反击。
尽管情况逐渐在恶化,可此时罗严塔尔仍发挥了身为战术家的巧妙手段,成功地使米达麦亚军的阵形出现失衡。他故意将火力分布为疏密不均的混杂状态,然后利用己方的火力,在米达麦亚的主力与“黑色枪骑兵”之间形成断层。
当光束疯狂扫射在“黑色枪骑兵”身上的时候,这支舰队暴露出不善防守的弱点,一时几乎要在慌乱的状态中溃退。
“不准后退!我说不准后退!”
毕典菲尔特一面乱挠着橘色的头发,一面在“王虎”的舰桥里直跺脚。
“有想后退的家伙也没关系,给我用王虎的主炮把他打飞。与其当一个苟且偷生的胆小鬼,不如让他们感受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军人!”
当然,这样的命令不可能付诸实行。拜副参谋长欧根少将的机智所赐,当司令官的命令传遍整个通信网络时,愕然的各舰终于止住无序的溃退,停滞下来。而“王虎”不仅没有停在火球与闪光的旋涡中,还低速前进起来,连那些无生命的光束和飞弹也像害怕“王虎”的凶猛剽悍似的,纷纷避开这艘勇猛的舰艇。
“毕典菲尔特这家伙,还真没有什么暴行是他做不出来的。看来恶名有时也有用途啊!”
罗严塔尔笑着说,不过话中也含有冷笑之外的成分。因为不管动机或目的如何,“黑色枪骑兵”的确从溃退前一刻的险境中,重新恢复了战意与阵形。也就是说,他们的铁腕已经粉碎了罗严塔尔巧妙的攻势。
这么一来,原“黑色枪骑兵”与旧法伦海特舰队原本接近反目的状态,却产生了正面的连锁反应。
“我们不要辱没法伦海特元帅的英名!决不能让那群鲁莽的黑色枪骑兵在面前大摆架子!”
法伦海特麾下有名的勇将荷夫麦斯达中将在同僚面前率先开始了反攻。
大概再没有像这种与战术理论无关的士气一样,让军事专家跌破眼镜的东西了。帝国军对已故的杨威利既敬畏又赞叹,固然是因为他那顶生出无数奇迹的魔法礼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部下的士气,甚至在他死后也保持着最高的水准。
尽管缺乏协调与联系,但“黑色枪骑兵”不但超越了恐怖,甚至根本无视恐怖的存在,凭着一股狂热粉碎了迎面而来的死亡与破坏。罗严塔尔此时已不再像个冷静沉着的用兵家,只是目瞪口呆地注视着战况的发展,几乎要失笑出声。最终,他只好避免从正面接触这群狂热者,全线后退。尽管如此,罗严塔尔的大军仍然维持着有条不紊的阵形,丝毫没有露出破绽。如果让毕典菲尔特来形容的话,大概会说这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用兵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