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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国历二年的十月与十一月。

地球教的阴谋几乎得到了艺术性的成功。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却有种一幅幼儿胡乱涂鸦的图画被给予极高艺术评价的感觉。在后来教团骨干的报告当中,曾说到“如果罗严塔尔元帅那边失败,接下来就以米达麦亚元帅乃至奥贝斯坦元帅为目标来推进计划”。这或许正可以证明,这个阴谋恐怕是因为结果的成功,才被过度评价吧?

在被称为“罗严塔尔元帅叛乱事件”、“海尼森行星动乱”、“新领土战役”或者“〇〇二年兵乱”的巨大动乱当中,个人的资质其实发挥了绝大部分的影响力。

罗严塔尔其实知道自己是比不上莱因哈特的。莱因哈特篡夺高登巴姆王朝的做法是独创的,罗严塔尔篡夺罗严克拉姆王朝则是模仿。知道这一点,却仍然走上高举叛旗的道路,固然是因为被地球教的阴谋追赶至绝境,但之后也并非没有挽救破裂局面的可能。如果他听从贝根格伦的劝说,以卸除武装的姿态前往新首都费沙向皇帝说明原委,米达麦亚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走上绝路,一场动乱也会尚未开始就结束。或许他必须为克涅利斯·鲁兹的死负起最终的责任,但顶多只是被撤换总督职务,或者暂时编入预备役就了事——这当然是后世历史学家的猜测。

不过,其实在宇宙某个角落里,还发生了一件罗严塔尔并不知道的事。

格利尔帕泽上将在十月控制了乌鲁瓦希行星,成功地恢复了治安。不过他采用的是相当武断的处理手法。那些没有立即服从“放弃武器、复归原队”命令的将士中,因战斗与枪毙死亡的人数多达两千名以上。

之后,格利尔帕泽虽然试图查明使皇帝濒临险境的整起事件,但并不容易得出结论。

因为基地司令官维库勒中将后来行踪不明,而且也没有寻获尸体,无法取得明确的证言。通过军医的病历,发现他最近有吸毒成瘾的症状,但像他这样兼具能力与阅历、被委以重任的高级军官,为何会沦为吸毒者?这条调查的线索后来也断了。

士兵们的证言也极度混乱,甚至还有人指出:

“因为鲁兹和缪拉两位提督被地球教洗脑,企图加害陛下,我们接获上司的命令,奉命要救出皇帝才出动的。”

此外在死者当中,发现有十多人身上藏有地球教的教典和徽章,存活者中也有人持有同样的东西,所以整个事件怎么看都像是地球教的阴谋。但是,格利尔帕泽却不想在节骨眼上公布这个结论。

当格利尔帕泽在乌鲁瓦希行星上解开——或者看来正在解开这些带刺铁线的时候,周围的状况正在一点一点地恶化。帝国政府与新领土总督之间也正筑起一道充满恶意的厚厚高墙。因此,当他没有逃回费沙,反而回到行星海尼森,并宣称服从罗严塔尔的时候,总督反倒非常意外,还特意追问:

“你是真心的吗?要站在我这一边?”

“是真心的。只是……”

“只是?”

“我也有我的野心,希望阁下能够答应,当阁下成就霸业的时候,给予我军务尚书和帝国元帅的地位。”

“一言为定。”

罗严塔尔的金银妖瞳中灌满了冷笑的微粒子,点头说道:

“我还以为你想要更高的地位呢,如果一个军务尚书就让你满足的话,那我答应你的愿望!期待你能为了自身的愿望尽力!”

罗严塔尔和格利尔帕泽都是乱世的军人,所以在野心这个共同的精神基础上,对相同价值的追求应该一致。或许正因为格利尔帕泽这时刻意耍了些小手段,表明自己追求地位的野心,罗严塔尔反而才信任他。总之,二人基于彼此的利害关系结成了同盟。但这个时候,就算罗严塔尔对格利尔帕泽有所怀疑,若没有证据就贸然将他除掉的话,只怕会引起其他部下的动摇。其实,罗严塔尔并没有其他选择。

另一方面,克纳普斯坦上将则被关在官舍里,处于半软禁状态。得知同僚格利尔帕泽来访,他不免惊讶而愤怒地诘问:

“你为什么回来?难道是想袒护罗严塔尔举兵叛乱,在新王朝的历史上留下叛徒的污名?”

“……”

“哼!不仅这样,听说你还向罗严塔尔宣誓忠诚,甚至要求地位是吗?你到底想怎么样?”

“冷静一点,克纳普斯坦,难道你以为我是真心拥护罗严塔尔高举叛旗?”

这个地理学者兼军人仿佛是在揶揄同僚的单纯。克纳普斯坦带着四成的不快,扫兴地问道:

“难道不是?那我倒想听听你真正的用意是什么。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是个没有学问的人,太复杂的理论我可听不懂。”

克纳普斯坦刻意讽刺地说,但似乎没有引起多辛辣的效果。

“你想想看,克纳普斯坦,我们才二十几岁,却能获得帝国军上将的地位,究竟是什么缘故?”

“因为皇帝的隆恩和我们自身建立的功勋。”

“那么,功勋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只有和敌人作战才能建立功勋,对不对?可是现在自由行星同盟已经灭亡,杨威利也死了,从此以后宇宙间就不再有战争。如果就此袖手旁观,在这个和平的时代里,我们就不可能建立功勋,当然也不能继续飞黄腾达了,是不是?”

“或、或许是……”

“所以,我们一定要继续建立辉煌的功勋,就算耍点小手段也在所不惜。怎么样,还不明白吗?”

格利尔帕泽用笑脸迎向同僚。从这种虚伪的笑脸中看到对方骨子里的野心,克纳普斯坦不禁因为一股下意识的战栗而畏缩。

“也、也就是说,你装出暂时投靠罗严塔尔的样子,最后还是要出卖他?”

“出卖?注意一下你的用词,克纳普斯坦。我们毕竟是莱因哈特皇帝陛下的臣民,只不过碰巧被编在罗严塔尔元帅麾下罢了。究竟应该首先忠于谁,这再明白不过了吧?”

克纳普斯坦咕哝起来。格利尔帕泽的说法是没有错,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旗帜鲜明,高声指出罗严塔尔的罪过,回归皇帝麾下呢?否则不就变成现在反叛皇帝,将来又出卖罗严塔尔的双重背叛了?格利尔帕泽想利用罗严塔尔的背叛,作为自己飞黄腾达的手段,可是事情果真会如他想象的那样顺利吗?尽管这么想,克纳普斯坦最终还是赞同了同僚的主张,目前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另一方面,新领土总督府的民事长官尤利乌斯·艾尔斯亥玛拒绝对总督宣誓效忠。他已经因为恐惧脸色发白,冷汗也濡湿了衣领,但仍然用颤抖的声音声明不支持背叛皇帝的行为。尽管他被罗严塔尔的威严和那金银妖瞳的视线压倒,最后还是没有屈服。

“而且,说到私人的立场,总督阁下对我内兄克涅利斯·鲁兹的死负有责任。在这件事获得法律和道义上的解决之前,我无法接受以阁下为盟友的事实。”

罗严塔尔只是稍微扭曲嘴角,沉默不语。不久后,他终于挤出来的声音中,透着近乎沉痛的沉着。

“虽然你以公务员的身份发表的意见陈腐平凡,但以私人身份发表的主张却有勇气与正义。如果你不愿协助我,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只要你不走出官舍,对我采取任何敌对行为,我可以确保你和家属的安全。”

罗严塔尔当场写了一张简函,交予艾尔斯亥玛带在身上,让他毫发无伤地回到家中。那封简函的抬头是渥佛根·米达麦亚的名字,罗严塔尔在信中写明艾尔斯亥玛拒绝加入叛乱的事情,声明其对皇帝的忠诚绝无可怀疑的余地,要求米达麦亚多多关照,以免艾尔斯亥玛将来遭受皇帝的斥责或处决。

罗严塔尔对艾尔斯亥玛的宽容,证明他的精神中的确有高洁的要素,另外也有为了生存和发展预先采取对策的用意。

“不管最后是败给皇帝也好,被皇帝消灭也好,至少要全力做好善后之事。”

罗严塔尔的黑色右眼在无声地咕哝,但他那只蓝色的左眼马上提出了反对。

“既然要作战,就要期望胜利。一开始就想着失败怎么行?难道你希望的是败北和灭亡吗?”

没有回答。金银妖瞳的主人从墙上悬挂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理所当然,映在镜子上的眼睛,右边是黑色的,而左边是蓝色的。

“真是不可救药呀,连我自己……”

罗严塔尔低叫起来,还好没有人听见。至少这一点值得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