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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用宇宙港已被“叛乱部队”控制。获悉这一点,莱因哈特乘坐的地上车立即一个急转弯,改换前进的角度,往湖的方向驶去。而原本跟随在后的两辆地上车,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失散,不见踪影。

橘红色的光线一直朝地上车行进的方向波动。看来,要加害莱因哈特一行的行动已经不能说是小规模的了。

“伯伦希尔已经暂时离开宇宙港,将在湖面上降落。”鲁兹解释道。

好不容易抵达人工湖后,整个湖面被水柱和飞沫覆盖,环绕在湖边的森林正用火焰和浓烟侵略着夜空。宇宙战舰闪耀着纯白光芒的优美身影滑过看不见的水面。这艘不可侵犯的船——美丽的伯伦希尔,前来迎接它唯一的主人。

到达靠近湖岸的地方,皇帝一行抛下地上车,朝已经着水的伯伦希尔飞奔过去。这时,有人影从侧面树林的暗处跳出来。就在缪拉等人把枪口对准人影的那一瞬间——

“陛下,陛下似乎平安无事,多谢奥丁大神的保佑。”

因为这个声音,所有的人才终于明白,那个脸上涂着黑炭的男人原来是皇帝的次席副官流肯少校。如果再迟一秒,皇帝的忠臣不但会射杀另一位忠臣,而且连苦笑的时间都没有。

流肯和修特莱同时接到一则谎报,说是“皇帝已经脱险”,但不久后就发现是假消息。他们立刻开始四处寻找皇帝,抱着微弱的希望,先赶到了人工湖这边。

“修特莱中将等人在前方恭候陛下。”

“那么,立刻让伯伦希尔出发!”

“不,请等一下。”

用尖锐的声音阻止后,鲁兹的两眼又恢复了淡紫色的光彩。

“如果此次叛乱行为并非突发,只怕敌人已经在卫星轨道上等着我们了。”

鲁兹的提醒让一行人同时屏住了呼吸。时间和空间忽然变得非常狭小,而且极度凝重,最后还是皇帝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鲁兹,你说的敌人是指什么人?”

莱因哈特的声音因为不悦而尖锐。

“还是指罗严塔尔吧?因为还没有确凿证据,你也无法说出真正的名字,是吗……”

“臣仅借缪拉提督方才的说法,新领土总督罗严塔尔元帅有责任保护皇帝陛下在新领土的安全。但依照如今的事实,如果说他不该受到批评,非常遗憾,臣下难以认同。”

鲁兹本来不会有这种思考方式,这位耿直的军人无疑也受到了“罗严塔尔元帅企图造反”的谣传的影响。他原本和罗严塔尔并无摩擦,但正因如此,更得认清身为公务人员的界限。

“总之,请先登上伯伦希尔,陛下。就算要继续停留在地上,至少在舰内会安全许多。至于对策,是否等进入舰内再议?”

缪拉调解道。他正确的建议把皇帝和鲁兹从僵持中拯救出来。一行人在黑暗与橘红色交错的森林中前进,而环绕在卫星周围的大气层,也像是一阵阵冷热气息交错的瀑布,正自上而下倾泻。火焰招来了风,而风送来浓烟,乱舞的火星对着众人的耳朵高唱胁迫的歌。

忽然响起盘问声,几道像是从黑暗的森林中剪下来的黑影跳到他们的前后。原来是隶属治安军的士兵。另外五人在皇帝周围筑成一道人墙,但莱因哈特闪闪发亮的金发,仍然成为士兵们视线的焦点。

“陛下……”

正面的士兵喘息起来。无可隐藏的敬畏不仅从他的声音,更从他全身上下流露出来。他虽然把枪口对准皇帝,力量却从扣扳机的手指上急速地流失。

“看来你多少还有一点正气哪!没错!朕就是你们的皇帝。”

莱因哈特上前一步。缪拉见状想要阻止,却被皇帝伸出一只手制止了。莱因哈特昂然地在士兵枪口前方挺起胸膛。这时,所有的光亮和黑暗,都成了衬托这位年轻人俊美与权威的附属品。

“你们开枪吧。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只有一个,枪杀他的人,历史上也只会留下一个。谁会成为这个人呢?”

“陛下!”

缪拉正要挺身护在皇帝前面,莱因哈特却再一次冷静却有力地将这位忠实提督的身躯推了回去。

从过去到现在,莱因哈特从不需要像高登巴姆王朝那些大贵族出身的指挥官一样,作威作福地让士兵服从自己。他无与伦比的功勋与天才,使他当之无愧地独占士兵们的信仰与忠诚。至于他随风飘扬的金发、宛若天神般俊美的容颜,更是众人热烈崇拜的对象。

“如果莱因哈特皇帝相貌丑陋,士兵们对他的崇拜一定会大打折扣。”

这是某些人心怀恶意的见解。不过又有人提出如下的反驳。

“虽然莱因哈特皇帝相貌俊美,但这根本不能成为敌对势力败给他的理由。士兵们对于他的崇拜,在质和量上都与他的实力相称。”

无论如何,这个时候、这个场合,士兵们的确是被莱因哈特的权威压倒了。原本对准他胸口的枪,已经因为畏惧开始上下颤抖,看样子是无法达到他们原来的目的了。

又一道热风卷着旋涡,把橘红色的光投照在这群对峙的人身上。就在一道黑影取代这橘红色光芒的瞬间,响起一声大喝: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皇帝的首级可是值十亿帝国马克啊!”

煽动性的叫声,刺激了几个人的欲望和动作。几个枪口看起来停止了颤抖。这时候,一名士兵在那些与皇帝敌对的同伴身后先发制人。

“皇帝万岁!”

在大喊的同时,士兵开枪射杀了那些一秒钟前还与自己在同一战线的同伴。

错乱的枪火停下的时候,地上已经倒下七具尸体。剩下站着的七个人,就是莱因哈特一行全体,以及那位高呼“皇帝万岁”的士兵。保护皇帝的缪拉右手腕被击穿,奇斯里的右颊和流肯的左手手指受了轻伤,但是没有人死亡,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名士兵放下枪,跪伏在地上,请求皇帝饶恕他的滔天大罪。莱因哈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是,陛下,卑职是麦恩荷夫下士。卑职遭人唆使,将枪口朝向陛下,罪该万死,恳请陛下恕罪……”

“可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中士了,请你将我们带到伯伦希尔上吧,麦恩荷夫中士。”

麦恩荷夫一脸心醉神迷的表情,像个梦游症患者似的,为皇帝等人带路。他走的是一条通往湖边的捷径,据说那里连地上车都无法通过。

众人在大火与浓烟的追赶下,在森林里奔跑了一分钟左右。这时,一道光束射线突然从前方射来,击中了这位刚刚晋升的中士,在他的脸中央穿了一个洞。还没等这位不幸的士兵倒下去,鲁兹立刻拔枪还击,那个击中麦恩荷夫的男人同样被光束贯穿了脸部正中,惨叫一声横倒在地上。

鲁兹对右腕缠着被血濡湿的手帕的缪拉低声说:

“幸亏只有这一个人,但一定还有其他人赶过来,我留下阻止他们,你保护皇帝安全乘上伯伦希尔。”

“不要说这种蠢话,鲁兹提督。”

“喂喂,我好歹也比你年长五岁,怎么会愚蠢?我只是在尽一个年长者应尽的责任。”

“对不起。”

缪拉直爽地为自己的无礼道歉。

“不过,我同样也有责任,而且你还有未婚妻。我没有什么负担,才应该留下来!”

“你的右手腕受伤了,把你留下来有什么用?”

“可是……”

“你只要把应负的责任完成就行,别的话不要再说了。如果再这样,我就把你的左手腕也打伤来回敬你。”

缪拉不再坚持,一来因为时间宝贵,二来他不得不承认鲁兹的说法是正确的。敌人一定还会源源不断地杀过来,得留下某个人断后,为皇帝一行争取哪怕极少的时间。方才乘坐地上车逃走的时候,与皇帝的亲卫队失散,这让缪拉痛切地懊悔,但是多说也无济于事。原本还想问问麦恩荷夫究竟是受什么人的唆使,却同样失去了机会,令缪拉遗憾不已。

奇斯里等人也要求留下来,鲁兹拒绝了,却接过了他们的能量弹匣。

莱因哈特知道鲁兹不会再改变主意,用白皙的手紧紧抓住鲁兹的手。但如果继续在这里依依不舍,就等于白白糟蹋鲁兹的忠诚。皇帝终归有皇帝不能踏错的脚步。

“鲁兹。”

“是,陛下。”

“朕不希望在你死后才将你擢升为元帅。再怎么迟都没有关系,你一定要随后赶来。”

“卑职原本就打算活着从陛下手中接过元帅杖。承蒙陛下恩赐,卑职得以与您共同经历建国的辛劳,今后还想请陛下无论如何也要赏赐些荣华安乐呢。”

鲁兹并不是在逞强,他面带微笑回答着皇帝的话,然后将视线投向缪拉。“铁壁缪拉”点点头,因为莱因哈特站在鲁兹前面,一步也不愿离开,他只得恭谨地抓住皇帝的手腕。

“走吧!陛下!”

莱因哈特那金色的头发,在火焰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华丽耀眼。

“鲁兹,枪无法射击的时候就投降吧!罗严塔尔应该明白对待勇者之道!”

鲁兹向皇帝鞠了一躬,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目送着皇帝等人的背影离开。莱因哈特最后一次回过头来,鲁兹对着他白皙的脸庞再一次致意。之后他并没有加快脚步,而是把半个身子躲在了路旁的大树后面。

鲁兹耐心的极限并没有受到考验,差不多十秒钟后,便有大约一个小队的追击者出现了。鲁兹一个人阻止了他们的前进,一场枪战开始了。

追踪者看起来有些胆怯,他们固然知道鲁兹是声名极高的名将,但怎么也想不到他还是一位奇准无比的神枪手。

短短两分钟的时间,鲁兹就凭着他一个人的枪打倒了八个人,而且其中一半是当场死亡。在逐步逼近的敌人和猛烈的炮火面前,鲁兹的沉着仍然像没有缺口的刀锋,他把身子半藏在大树干后面,有时还有闲暇把飘落过来的火星拂开,展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风。当对方高呼着要他投降的时候,他回答道: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管你们是死也好,是活也好,就让你们开开眼界,好好看看罗严克拉姆王朝的一级上将是怎样的死法。”

鲁兹用一贯的平静口吻放声说道,而他的精神也仿佛同样平静。他伸直手臂,然后扣动扳机。

鲁兹的意志化成能量,从枪口迸射出来。袭击者们仿佛忘记了己方的人数,像在与对方一对一决斗似的拼命射击,接着竟像是要逃开那奇准无比的射击似的,纷纷冲进森林里,露出被火焰追得狼狈而逃的丑态。

鲁兹一面往枪膛里装填第三个,同时也是最后一个能量弹匣,一面还为其他人担心:为什么伯伦希尔还没离开湖面?

火焰猛烈地晃动起来。在那片红与黑、火焰与黑暗竞相吞噬的上空,银白色的耀眼光芒压过了一切。鲁兹仰起脸。他那箭一样锋利的视线里面,出现了凡是银河帝国的军人都不会看错的宇宙战舰优美的身影。在地面上几十道光束射线的紧追不舍中,它像一只振翅高飞的纯白巨鸟。这个男人带着无比的赞叹,从地上仰望着巨鸟的身影。

就在忘我的一瞬间,克涅利斯·鲁兹看见一道细细的白光扎进了自己左锁骨下方,他真实地感觉到那道光线从左肩胛骨的侧面贯穿到背部。疼痛的感觉从一个点迸裂开来,迅速扩散,蔓延到全身。鲁兹只踉跄了半步,微微地皱着眉头,然后再度扣动扳机,把两名敌人击倒在燃烧的火焰中。他用左手按住胸部的军服,感到有一股令人不舒服的黏稠。变成黑色的血像几条被染黑的小蛇,从指缝间爬窜出来。

鲁兹保持着这种姿势,再次扣动手中忽然变重的扳机,又有一名敌人在火焰的背景前跳起死亡的舞蹈。但是一道斜着射过来还击的光束,却在此时贯穿了鲁兹头部右侧,鲜血从他耳朵里涌出来。火焰迅速在皇帝忠臣的视线里消失,留下的只是一片黑暗。

“皇帝陛下,从您手中接过元帅杖的约定,看来是无法实现了。臣下愿在天上接受您的责备。不过,但愿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

不屈的勇将终于没能再站起来,倒向那燃烧的大树根。看到这种情形,袭击者们知道他受了致命伤,但仍不敢靠近。直到大树燃烧的枝叶落到鲁兹头上,他们才确认令人畏惧的神枪手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