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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莱因哈特一面忙于政务,一面为私人生活的航路图不齐备而烦恼,他的幕僚也为这意想不到的“艺术之秋”而困扰之际,在阴谋的土壤深处,地下茎正开始萌芽。
地下茎的一端横穿过整个宇宙,也伸展到了行星费沙的地底下。当然,它并不是直线伸展过来的,因为它的根并非只有一条,为了争取唯一的太阳,这些根互相纠缠在一起生长。这株奇怪的植物正近乎贪婪地吸取着养分。
银河帝国内务部次官兼国内安全保障局局长海德里希·朗古,还有费沙的前任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一见到这两个人,就会产生想当场射杀他们的欲望。而现在,这两个人正在进行某种会谈,当然是非公开的。会谈的场所是鲁宾斯基拥有的几个密室中的一个,这也是决定过几个人的死亡的场所。灯光透过水晶玻璃映照过来,让以绿色为基调的室内散发出像是某个森林角落的光芒。这两个潜伏在人工森林里的阴谋家,面貌和年龄迥然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轻蔑与自己共谋的对方,而鲁宾斯基对这一点的认识比朗古更深刻。
朗古正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他一贯喜欢在对方的注视下,把自己的真实表情隐藏起来。鲁宾斯基也把心中的冷笑隐藏在皮肤下,继续说明着阴谋的进行方式。
“如果无法让皇帝亲临新领土,让罗严塔尔元帅造反就会变得相当困难。这一点,次官阁下应该也很清楚。我们必须要给他一个巨大的饵,大到足以掩盖他的理智。也就是说,必须替他制造一个好机会。”
“或许是这样吧,不过为罗严塔尔制造如此有利的条件,这种做法行得通吗?万一,如果说万一那家伙弑杀皇帝成功的话,这可怎么办才好?”
以朗古本身的立场,他不能不担心。因为这不祥的空想未来绝对不能实现。一旦罗严塔尔弑杀莱因哈特成功,整个宇宙的大权都将在他掌握之下,朗古一定会比谁都早地成为肃清的对象。虽然朗古是个看不清自我的人,这种事情他还能想明白,这真是既悲惨又滑稽的事实。
“这点您不用担心,弑杀皇帝只不过是一种表演,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我们会让罗严塔尔一开始就失败,并让夺回一命的皇帝下定决心讨伐他。这一切都在我们精密的算计之下。”
“真是这样吗?”
“不然我们写份誓约书吧。”
“……”
如果把朗古对罗严塔尔的憎恶比作刀子,把他对权势的欲望比作叉子,那么此时他正要贪婪地吞下银河帝国这顿丰盛的大餐。在武力占优势的时代,自己没有武力却又要达成这个目的,就只有借助皇帝莱因哈特的权势了。
莱因哈特一旦对忠实的将帅们产生疑虑,并采取肃清将领的恐怖政治手段,朗古就会成为皇帝整肃时的特别检察官,或者是处刑负责人。这么一来,他就可以卖弄皇帝赋予他的权势了。为了实现这个目的,罗严塔尔的造反对于朗古来说,就是必要而宝贵的契机。
如果能让罗严塔尔造反,莱因哈特会在镇压叛乱之后,对米达麦亚等人也失去原有的信赖。米达麦亚是罗严塔尔的密友,罗严塔尔消失后,他就是现存者中最了不起的用兵家。如果能让米达麦亚落入陷阱,然后用两虎相斗的方式,把朗古的恩人——也就是奥贝斯坦一起除掉,朗古通往权势的障碍就不存在了。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终究只是个无力的小女子,她的父亲也只是徒有诚实的无能者。至于缪拉以下的高级军官,如果离开战场,也不过是穿着军服的木偶罢了……
朗古并没有察觉两件事:一是这样的构想,或许该说是妄想,是受到费沙旧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的诱导才逐渐扩大的;二是在鲁宾斯基眼里,他不过是一个低劣又不起眼、用后即可丢掉的便利道具。聪明的鲁宾斯基并没有让他察觉到这两点。
如果说有人觉察到了这些事情,那也不会是朗古,而是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巴尔·冯·奥贝斯坦元帅,而且只可能是他。
呈现在他那感光电脑组成的义眼里的事物,一定比朗古的眼睛能看到的要多得多,但他不可能一一解说清楚。朗古不但是鲁宾斯基玩弄阴谋的道具,同时也是奥贝斯坦的政治道具,不过他却反过来把他们两个都看成自己的道具。奥贝斯坦虽然是他非公开的上司,也是录用他的恩人,不过能给予朗古的最大恩惠,恐怕就是牺牲自身,让朗古飞黄腾达吧。
在这个时候,鲁宾斯基和朗古都希望罗严塔尔拥兵造反。只不过朗古希望这必须是一场以“能被扑灭”为前提的、规模有限的火灾,而鲁宾斯基希望的却是一场燎原大火,因为他们的动机和目的截然不同。鲁宾斯基对这个差异认识得很清楚,朗古则全然不知。虽然他也有所怀疑,却无法正确认知。朗古一直不如奥贝斯坦,而基于某个类似的理由,他也同样及不上鲁宾斯基。鲁宾斯基可以把自身映在镜子里嘲笑自己,朗古却无法做到。
整个阴谋最后的结局是,朗古作为罗严克拉姆王朝的佞臣,恶名一直流传到后世。尽管他也有几个优点,比如在家庭中他是个善良的丈夫,也是个和蔼的好父亲,不过作为公务人员的他,却怎么也逃不掉别人的责难。
在“野心的时代”,确实有这样的事情。莱因哈特皇帝虽然出生在空有贵族之名的贫穷家庭,但十几岁的时候就晋升为旧王朝的将官,不到二十五岁便头戴至尊王冠了。
过去五个世纪以来,所有支配人类的人,不管明君也好,昏君也好,直系也好,旁系也好,全都仅限于鲁道夫·冯·高登巴姆的子孙。而用实际行动打破这种血统专制的,历史上只有两人,一个是亚雷·海尼森,另一个就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虽然他们的手法和信仰的主义迥然不同,但有一点相同,那就是人们无法把他们的名字从历史上抹去。
一个有创造性的行动者往往会产生无数模仿者。比如莱因哈特,他那种依靠单一支配者来统治宇宙的构想,就延续了鲁道夫大帝的企图。当然,他并不是要模仿鲁道夫大帝,而是立志要超越后者,而且还不到二十五岁时,他的野心就基本实现了。
莱因哈特创造的伟业令无数人敬畏,朗古当然也是其中一个,但他并不认为年轻俊美的皇帝是从不犯错和神圣不可侵犯的。如果皇帝不会犯错,就不会让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惨死,也不可能败给杨威利。
朗古要让年轻的皇帝成为自己的傀儡。为了这个目的,他必须把那群忠实能干的臣下从莱因哈特手中夺过来,让莱因哈特孤立在猜疑和不信任中,因为皇帝的不幸直接关联到朗古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