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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银河帝国国务尚书的千金,同时也是大本营幕僚总监的希尔德,也就是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于九月七日重新回到大本营。

“由于个人的缘故,给皇帝陛下带来许多困扰,恳请陛下恕罪。今后将极尽所能,不使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

希尔德对她的上司致意。说起她的上司,其实在整个宇宙中也只有一人,那就是银河帝国的皇帝。莱因哈特有些生硬地点点头,接受了伯爵小姐的致意。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就让希尔德退下了。

莱因哈特在私务方面不够成熟的包容力,这时又暴露出来了,不过希尔德反而松了一口气。

如果莱因哈特真把心中的话说出来,那么怎样回答才好呢?希尔德自己也无法摆脱困惑。如果莱因哈特向自己表示歉意的话,又该如何应对?

“那是一场梦,陛下,请您忘了它吧。我也不会在意的。”

或许还是这么回答才好:

“我是陛下的臣民,自当遵从陛下的任何命令。”

两种说法,希尔德觉得哪种都不是最适当的回答,因为这根本不是对方该不该向自己道歉的问题。

一旦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就不能放任公务不管,所以希尔德也不用对皇帝的求婚做出明确的回答了。

或许自己应该辞去幕僚总监这个职位,但缺勤这么多天后,刚出勤就马上提出辞呈,恐怕只会招致人们各种臆测。其实仔细想想,年轻单身的皇帝和一位同样年轻的单身女幕僚共处这么久,竟然还没有任何绯闻,才真有些不可思议。或许是因为莱因哈特总给人与性无关的印象,希尔德也始终保持着公务对公务的关系,没有表现出恃宠而骄的样子。不过,如今事实已经产生了,今后会变成怎样?该如何应对?希尔德这样聪明的女子想了一个礼拜,仍然没有得出这些问题的答案。

另一方面,年轻俊美的皇帝同样束手无策。他不仅从来没有在公务方面体验过这种心境,私务方面这样的记忆也是绝无仅有。

自己向玛林道夫伯爵的千金求婚了。如果能立刻得到回答,就算是被拒绝,也可以把心情好好整理一番。然而莱因哈特并没有得到回答,所以他的意识此时仍漂浮在心海的水面上。但他也知道,这不是期望对方能立刻回答的问题。

有些人可能会嘲笑莱因哈特在处理私人生活时的不成熟,但作为公务人员,他却从不曾怠忽过身为皇帝的义务与责任,而且一直在政务方面展现出正确的判断与裁度,这一点无可否认。当然,莱因哈特如此专注于政务,是为了逃避他私人生活中的苦恼,这种讽刺性的观察倒也可以成立。但莱因哈特并没有将个人的苦恼反映在政务处理上,这也值得赞赏吧?莱因哈特这一生中,到此时为止,只有一次曾经将公务人员的责任义务抛弃不顾,那就是刚刚失去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的时候。

不过再庞大的政务也有处理完毕的时候。这种时候,年轻的皇帝就变得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有时恍惚发呆似的啜饮着咖啡,有时翻翻厚重的书本,却不见得把兴趣放在书里,不然就找贴身侍者艾密尔或者次席副官流肯一起下立体西洋象棋,再不然就是找他们一起到马场去骑马。从各方面来看,他的人生一直和风流无关,所以战争和政务这些每天的例行公事结束后,他就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时间了,当然也从不曾忙于男女间的情事。

“皇帝不知如何消磨空闲的时间姑且不论,倒是经常会发烧,该不是什么大病的前兆吧……”

重臣们不禁觉得不安。

发烧算不上什么重病或疑难杂症,却如小小的云块遮掩了太阳的光芒。而迄今为止,莱因哈特生命力的光辉是不容许被任何云层遮掩的,不管云层是多么薄。太阳是宇宙间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臣下不能不心生忧虑。

“威斯塔朗特的那件事,对皇帝的龙体恐怕有很大的冲击……”

亲卫队队长奇斯里准将对这种谣传置若罔闻。国务尚书玛林道夫伯爵的千金在皇帝的私人房间过了一夜,以及皇帝捧着花束一早就前往玛林道夫伯爵的宅邸拜访,奇斯里全都知道,但从来没有透露过半句。虽然比不上“沉默提督”亚伦斯特·冯·艾杰纳一级上将,不过口风紧同样也是奇斯里的优点。

就算莱因哈特每个晚上都和不同的女子过夜,奇斯里同样会三缄其口,绝对不让他人知道。就这一点而言,奇斯里口风紧的优点,反倒像是从不曾发挥功能的瑰宝,如今终于发挥了它真正的价值。依奇斯里的看法,身为皇帝,就算有几个爱妾或情人也并无不妥。

莱因哈特的确也有不知变通的笨拙的一面,甚至接近冥顽不化的程度。不管对方答应也好,拒绝也好,他向玛林道夫伯爵千金提出求婚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所以在等待她回答的这段时间里,如果和其他女子交际的话,等于是一种不诚实的行为,这是莱因哈特根深蒂固的想法。但或许也可以说,他其实一直觉得男女之间的交往极为麻烦,如今等于得到了一个理由,可以把这种想法正当化。

“……有些人驳斥说皇帝极为俊美,所以一定非常多情,或者应该非常多情。不知道这些人如何解释为何会有好色的丑男存在?”

艾尔尼斯·梅克林格有些讽刺地批评。但如果光看莱因哈特表面的容貌与权势,是难以想象出他私生活的贫瘠的。

不管怎么说,莱因哈特一点都没有采摘其他花朵的念头。

由于玛林道夫伯爵忍不住发出那掺杂着同情的苦笑,不久后,莱因哈特便经常在政务结束后外出,前去鉴赏他以前不怎么关心的戏剧、音乐、绘画等。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独处,情绪一定会变得非常沉重。

真正对皇帝这些举止感到畏缩的,恐怕是那些被吩咐一起前往观赏的高官或侍者。曾经有一次,莱因哈特要求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随自己前去观赏古典芭蕾,这个人选是错得最离谱的例子。不过,一直把这件事当笑料的克涅利斯·鲁兹一级上将等人接到皇帝的命令,被要求一起出席诗歌朗诵会时,他们也头痛了。奥古斯特·沙姆艾尔·瓦列一级上将在还没有轮到自己“值班”的时候,甚至认真地考虑过,是不是和驻守在本土的“艺术家提督”艾尔尼斯·梅克林格一级上将换一下工作。

“皇帝自身其实就是卓越的艺术品,所以不需要刻意对艺术抱持兴趣。统治者只要为艺术出钱就可以了,不需要出眼睛,也不需要出嘴巴,否则只怕会产生一些逢迎统治者喜好、故作权威的冒牌艺术家。”

这是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的评语。但他也是以宇宙舰队的军务为由谢绝了皇帝的邀请,才能这样置身事外地评论。

“元帅有如此的见识,就请您代替我们与皇帝同行吧。今天晚上的节目是那种我听了也不懂的前卫音乐,却得在皇帝面前洗耳恭听。”

奈特哈尔·缪拉一级上将叹息道:

“还不如有场战争或者内乱好呢。”

这当然不是什么明确的预言。不过日后,缪拉却只能怅然地回顾此时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