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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时代。”
尤里安最近觉得好像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了。但是他并没有向别人提起,倒不是害怕被人笑话,而是觉得现在应该不必再用言语确认。不过,人们在那个时代过去之后,才明白它的宝贵,这难道是造物者为人们的悟性和感性设下的残酷陷阱吗?
不过,黄金时代绝非一去不返。而尤里安等人的义务,就是努力创造一个至少比较接近的时代。
他和卡琳见面的次数由每个月一次变为每个礼拜一次。不过,现阶段他们只是在餐厅或者办公室聊聊。如果让他们共同的老师波布兰知道,大概又会取笑一番。
“今天工作结束后,还是整理杨提督的言行录吗?”
“是啊,没错……”
“真是太沉闷了。”
卡琳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正确说来,她是用这种像是不容反驳的口吻,以一贯的方式在为尤里安担心。尤里安明白这一点,更正确地说,应该是他自以为明白。卡琳的感情很丰富,也一向不善于控制和表达这种情感。
就在前不久,卡琳在司令部前的通道上碰见了她血统上的父亲先寇布。先寇布问她:
“你还好吗,克罗歇尔下士?”
“碰巧现在变得很不好。”
事实上,卡琳这种态度可以说很有进步了,因为她好歹算是回答了,不像以前只要看到先寇布的影子,就一下子躲得不见踪影。
“哎呀,真是太可惜了,情绪不好时就已经很漂亮了,如果情绪好的话,大概会更有魅力吧。”
像这种平常会说的话,先寇布此时是不会说的。他只是平淡地说了句:“可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因为你见到我,明明很高兴嘛。”
说出这句话,先寇布就走开了。卡琳没有说第二句,只是目送着他的背影。
说出来可能会让卡琳觉得不舒服,但尤里安还是不禁觉得,这两个人的角色似乎有些错位。卡琳好像也体会到了这个事实,最近已经不再严厉地批判先寇布,反倒对自己为何无法用平静或宽大的态度对待他有些生气。
“菲列特利加说的大概是真的……”
尤里安听到卡琳低声自言自语。
有一天,和先寇布讨论完要塞防御的事情后,尤里安提到了卡琳。他并没有指责先寇布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先寇布的想法。
“克罗歇尔下士对我有什么看法?这是她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这就是做父亲的说的话。
“如果你问我对她有什么看法,才是我的问题呀!”
“那您有什么看法呢?”
“我可从不曾讨厌任何美女,何况还是个生气蓬勃的美人。”
“那么,卡琳和她的母亲很相像吗?”
“喂,年轻人,无缘无故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先寇布笑得有点不正常。
“总之女儿比母亲更让人印象深刻就是了,这一点错不了。”
先寇布收住脸上的笑容,意外地用严肃的口吻说道,然后轻轻拍了拍尤里安的肩膀。
菲列特利加·G·杨同样每天埋首于繁忙的事务。父亲去世的时候,她也是如此,或许是想借着将义务和责任发挥到极限,把哀痛暂且收藏到内心的抽屉中。这种精神作用真的有用吗?菲列特利加说过“如果我会喝酒,或许会好一点”。听到这样的话,尤里安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现在想起来,如果洁西卡·爱德华女士还在世,我们或许可以成为好朋友。”
菲列特利加这么一说,尤里安这才想到,那位女士同样也是在恋人去世后投身政界的,两个人的遭遇真的很相似。想到这里,尤里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菲列特利加也遭遇洁西卡·爱德华那样的事情,会是怎样的情况。想到这一点,他不寒而栗,赶忙把这些无聊的想象逐出脑外。于是他问菲列特利加给了卡琳什么忠告。
“我只是告诉她,先寇布中将绝对不是个卑劣胆怯的人。事实也是如此呀。”
“看来您的话对她很有影响。克罗歇尔下士对杨夫人非常敬爱,她还说以后要像杨夫人一样。”
“哎呀,哎呀,要是像我一样不会做菜就糟糕了,为了她的将来,还是多学学卡介伦夫人比较好。”
见到菲列特利加的笑脸,尤里安仿佛感觉到初春的微风吹进了内心。那微风温暖柔和,但是其中仍有挥之不去的寒冬气氛,这是尤里安无能为力的。
有一天,他接到了卡介伦夫人打来的电话。
“我请了菲列特利加,还有先寇布中将的女儿来家里吃饭,尤里安你也一起来吧,人多一些,热闹点比较好。”
“谢谢您,但要不要紧呢?如果不招待中将的话……”
“做父亲的有他自己的夜生活,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个适合家庭团圆的人。”
夫人回答道。先请了卡琳,如果再特意让她和先寇布中将上演一出见面戏码,可能会有反作用。
伊谢尔伦要塞最有实力的人,或许就是这位夫人,尤里安想。他非常感激地接受了邀约。杨去世以后,菲列特利加和尤里安都渐渐不再做饭,不想再为自己一个人吃饭大费周章了。
卡介伦一家四口招待三位客人在家里吃饭。气氛极为热闹的时候,伊谢尔伦最有实力的人的丈夫却有点愁眉苦脸。
“喂,尤里安,让这群嘈杂的女人们去玩个游戏什么的,我们男人来好好喝杯酒吧!”
两个人瞥了那群娘子军一眼,便把她们留在起居室,自己逃到书房兼谈话室里去了。不久,卡介伦夫人把装有火腿、奶酪、冰和油浸沙丁鱼的托盘给这两个逃亡者送过来。
“男士们请慢用,主人竟然临阵逃亡,这说得过去吗?”
“不是,今天伊谢尔伦的名花齐聚一堂,真是美得让我头晕目眩哪。而且耀眼得让我睁不开眼睛,所以只好逃到这个小窟窿里了。”
听到这番拍马屁的话,夫人有些不以为然,轻蔑地说:
“这种奉承话由先寇布中将或者波布兰中校说出来,还让人觉得相称,你说起来真是不伦不类。”
“偶尔说说也觉得新鲜嘛。对不对,尤里安?”
被人寻求赞同时,亚麻色头发的年轻人只是微笑了一下,避免卷入其中。
菲列特利加、卡琳和卡介伦家的两个小淑女,此时兴高采烈地玩起“疯狂马迷”的游戏来了。就是把两个马形状的小棋子放进振动器里一起振动,然后把它们倒在垫子上,看看马是以什么样的姿势着地,评分以后比较谁的分数最高。比如,两匹马如果姿势一致,同样仰头向上的话,就可以得到二十分;如果一匹马用四只脚站着,而另一匹横躺着的话,那么就只得五分。这是比赛的评分标准。玩着玩着,她们的笑声似乎飞快地迸散开来,变成一个个泡泡,飘进书房。
“真是的,那么无聊的游戏,也能玩得这么兴高采烈。”
卡介伦家的主人微皱着眉头说道,拿起酒瓶往尤里安的杯子里又倒了一杯。
“不过,笑声总比哭声好得多。”
这一点尤里安深有同感。无论如何,现在总算笑得出来了,虽然说经常有走回头路的危险,不过人们已经逐渐摆脱寒冬的记忆,进入春天,然后就该是夏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