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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负重任的尤里安·敏兹,每天都在繁忙中消化所承担的工作。

尤里安每天一点一滴地整理资料,期望将来有一天能写下《杨威利传》。杨没有留下任何完整的著作就去世了,一生还不到三十五个年头,而且都在忙碌与多变之中度过。如果他没有死于非命,而是享有与巨大功绩成正比的生命的话,或许可以把庞大的智慧结晶通过文字的方式一一展现。但是这么丰富的可能性,却因为他的去世永远地断绝了。

不过他还是留下了大量回忆录,虽然都是些片断。有关于战略方面的,战术方面的,历史方面的,同时代的人物、政治和社会方面的,还有关于红茶和酒的。尤里安对这些无序的思维和言行碎片进行整理,重新排列,然后再加上自己的注释。为了让杨威利富有个性的形象流传到后世,尤里安每天回到寝室后,仍然埋首于桌上。利用繁重事务的空隙从事这样的工作,对尤里安来说并不孤独,因为在整理的过程中,他可以和死去的人交谈。

碎片构成了尤里安过去六年来的记忆与光阴,每一句话都会伴随着丰富的背景,在他的脑海里扩展开来。所有的景象当中,每一幕都有杨威利的存在。他的身材忽高忽矮,因为这些景象都是通过尤里安的视点形成的。尤里安的身高在六年内增加了三十五厘米,而景象并没有依照时代的先后顺序出现。

“有些东西确实是无法由语言来传达的,不过只有语言枯竭的人才能这么说。”

“所以,语言这个东西,就像是人们心海上漂浮的冰山。浮出海面的部分其实是微乎其微的,但由于它的存在,我们仍可以通过知觉或感觉,感知到那海面下的绝大部分。”

“言辞必须要谨慎使用,尤里安。因为与单纯的沉默相比,这样可以把更多的事情更正确地传达出来……”

杨威利也曾经这样说过:

“正确的判断,只能建立在正确的情报与分析之上。”

三年前,因为所谓的“救国军事会议”政变,导致同盟军分裂,杨被迫与强大的第十一舰队作战。双方的战力几乎同等,杨如果败退的话,就意味着反政变派的崩溃,所以他拼命搜索敌方部队的位置。后来终于确认第十一舰队战力分散的事实,以及对方战力各自的所在地时,杨兴奋地把报告书抛向空中,然后和着笨拙的歌声,把尤里安当作舞伴,跳起了笨拙的舞。由此可见,正确的情报是何其珍贵。

因此,尤里安为了在自己的思考和辅佐人员建议的范围内尽量多收集一些情报,也采取了各种策略。伊谢尔伦回廊的两端应该迟早会出现政治与军事性的变动。目前,莱因哈特皇帝将伊谢尔伦回廊排除在外,正专注地构筑宇宙的新秩序。等到他那华丽的权威甲胄上产生龟裂的时候,一定会有变动产生。

既然得出这样的战略预测,尤里安就得思考对策。毕竟他不是后世的历史学家,而是现时的行动者。

只是未来情势的变化,不见得能让眼前最理想的对策原封不动地持续到那个时候。

就像顶多五年以前,有谁能预料到现今的宇宙情势?宇宙历七九五年,高登巴姆王朝和自由行星同盟还在持续永无休止的争斗,而费沙的蠢蠢欲动填补着两者争斗之间的缝隙,让人觉得这种情势只会缓慢地、沉闷而单调地流向未来。

悠悠的大河有时也会变成瀑布。或许自己这一群人此时正在逼近历史的瀑布。如果真是这样,变动或许会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提早到来。杨提督在世的话,自己只要安心地乘上他的船就好了。自己一方面这样爱戴他,另一方面则憎恶那些杀害他的人,难道是因为自己心胸狭窄吗?

想到这里,杨威利便开始在尤里安记忆的角落里低声私语。

“不,尤里安,我想不是。没有能力去憎恨的人,也就没有能力去爱。我认为是这样。”

没错。尤里安是多么热爱、多么珍惜杨威利,还有环绕在他身边的人,以及他们缔造出来的小宇宙啊!因此,凡是将这些污损和击碎的人,尤里安都会感到无可抑制的憎恶。另外,多半也是受到杨的影响,尤里安认为民主共和政治的理念非常重要,因此才憎恶与这个理念相对的专制政治。一个人想去爱所有的事物,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杨这番话并不能夸大地解释。杨的根本用意并不是鼓励人们去憎恶,而是指出“爱可以解决一切”这种想法中存在的矛盾。对于这一点,绝不能有误解。

尤里安这种自省,很明显是受导师杨威利的影响才产生的。但如果这种心理往负面发展,进取的活力恐怕会受到损害,而且很可能会从守旧退到消极保守。

在尤里安的“看护人”当中,亚列克斯·卡介伦等人似乎都对这一点有些担心。

“才能方面,就不用担心了。”

波布兰笑着说。亚典波罗则应声道:

“不过倒是可能被坏女人拐走,毁了他自己。”

两个人轮流嘲弄年长者的杞人忧天。

但要塞上的年轻人不可能都像他们俩一样完成精神上的重建,施恩·史路少校就是典型。杨威利遭受暗杀之际,为守护长官而奋战的他,在伊谢尔伦医院的病床上与尤里安再度见面的时候,竟黯然哽咽。

“还是苟活下来了,只有我一个人……”

施恩·史路的表情和声音不能像从前那样明朗直爽了。比克古和杨两位司令官都先他而死,这种悲痛使他怎样也无法恢复到从前。

“如果你没有活下来,那才真的让我们伤心。正因为少校还健在,我们才可以多少安慰一下自己啊。”

尤里安并没有让自己陷入悲伤。因为不管是无可奈何也好,做做样子也好,只要自己是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军的代表,就必须完成被赋予的责任和义务,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人们引向悲观的方面。尽管尤里安认为自己只不过是后生晚辈,还是想尽力安慰悲伤的史路少校。

但他对史路所说的话也不全是撒谎。他们虽然只救出了史路一个人,但对尤里安、先寇布、林兹、马逊等人想拯救杨却没能成功的懊悔,多少有一些弥补作用。这一点是无法否定的。

经过年少的尤里安一番安慰,史路少校摆脱了悔恨的心境。他离开病床后,立刻投身于亚典波罗麾下。

伊谢尔伦共和政府的将领们,此时仍然在讨论优布·特留尼西特这个话题。

优布·特留尼西特甘愿接受莱因哈特皇帝指使,已让卡介伦和先寇布怀疑和猜忌。至于亚典波罗,甚至还有些认真地考虑,是否要送一封书信给莱因哈特,给他“不要相信这个家伙”的忠告。

“反正特留尼西特这个混账东西铁定又在耍什么诡计,我希望皇帝至少不要被这种小人物害了。”

亚典波罗对尤里安这么说,苦笑了一下。

“其实,我们也是小人物。总之,不管特留尼西特这个老狐狸又打算搞什么鬼,奥贝斯坦元帅那个传说中的对手,负担要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