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历史上最强大的征服者”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已经选定行星费沙为新王朝的首都,却一直住在饭店。
新帝国历二年八月,莱因哈特二十四岁。自他继承罗严克拉姆伯爵家的名号以来,已过了四年又七个月;从他戴上至尊之冠的时候算起,到现在也过了一年多。在这段时间内,莱因哈特几乎每天都埋首于征战和经略,直到现在为止,他仍是一位“尚未安定下来的当权者”。
莱因哈特居住的饭店,是从前他还没有戴上至尊之冠的时候,作为“诸神的黄昏”作战总司令部的建筑。它正式成为帝国大本营的所在地后,内部曾经有过几次改装整修,但并不是大规模的装修,因此从外观上看,仍然只是一栋称不上一流的饭店。
莱因哈特非常讨厌多余的警备,喜欢置身于简单朴素的环境。尽管如此,臣下们还是想尽办法,在皇帝那冰蓝色的眼眸看不到的地方设置了警卫,时时刻刻保证这位金发霸主的安全。一年前,皇帝刚登基不久时,曾经险些被邱梅尔男爵家的年轻主人暗杀。一想到这件事,无论气温如何,亲卫队长姜塔·奇斯里准将都不由得感觉汗腺充满了冷汗。
此外,今年六月,堪称银河帝国最值得敬畏的强敌杨威利在即将与皇帝会面的前夕,竟成了恐怖行动的牺牲者。这个巨大的冲击甚至让帝国的机要部门都为之动摇。全帝国最大的公敌杨骤逝的消息传出后,当然也有人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但是以皇帝莱因哈特为首,包括米达麦亚元帅、缪拉一级上将等多位军部的高级将领,都对敌手的逝世表达了哀悼之意。奇斯里也愈发深切地感觉到,必须更加留意皇帝身边的安全。
皇帝的办公室在三楼的西翼部分,起居室在十四楼的一间套房。皇帝平常往来于这两个地方的时候大多使用电梯,但偶尔也会兴之所至走楼梯上下,所以奇斯里便派亲卫队队员在楼梯和楼梯平台上守护。
皇帝未来居住的城堡被暂时命名为“狮子之泉”,原本由工部尚书席尔瓦贝尔西负责建设,但是他后来遭到暗杀,整个工程便在设计和选址阶段中断了。当然,莱因哈特并没有强烈的愿望要兴建一座居城。他与高登巴姆王朝开国始祖鲁道夫大帝全然不同,用一座巨大的建筑物来象征皇帝的权力与权威这类事,他根本就不关心。
其实,新任的工部尚书古尔克就曾经试着要求皇帝改变作风。
“如果皇帝陛下过着如此俭朴的生活,臣下自然也不能过富裕的日子。恭请陛下再予以考虑。”
“说得也是,朕倒没想到这一点。知道了,让朕想一想吧。”
除了政治与战争,莱因哈特经常疏忽其他事情,此时他却顺从地接受了臣下的忠告。他“考虑”后,决定将大本营迁移到前费沙自治政府招待宾客用的迎宾馆,并指示在九月一日以前完成。而国务尚书玛林道夫伯爵、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宇宙舰队司令长官米达麦亚元帅等多位帝国重臣,也得分别在费沙建立宅邸。于是费沙的几栋宅邸或被购买,或被征借,改换了主人。玛林道夫伯爵与女儿希尔德——也就是希尔格尔,一起住进了费沙前代理总督博尔德克的旧宅。米达麦亚最初被分配的官舍,原本是费沙一个屈指可数的大商人退隐以后所住的大宅邸,共有三十个房间。但这栋宅邸的华美与雄伟与米达麦亚的个性不合,他便征借了距离新大本营步行约十分钟的一栋平凡的二层小楼。
八月二十二日,银河帝国最高勇将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没有带任何副官或随从,来到费沙第二宇宙港,等待迎接从远方来的人。这位蜂蜜色头发的年轻军官,一看到那位有奶油色头发和紫罗兰色眼眸的女子,立即张开双手向她奔过去。
“艾芳!”
“渥佛!你还好吗?”
米达麦亚夫妇上一次相见,离现在已经大约有一年了。银河帝国军现存的三位元帅中的一位,正拥着妻子久久地亲吻。
“不太好呀,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艾芳做的菜了,味觉的水准低了好多。”
“可是,拍马屁的水准上升了好多呢。”
两人肩并肩走出了宇宙港的闸门。从表面看来,他们只是一对校官或尉官级的年轻夫妇罢了。
路上的几个行人有的回头,有的驻足,纷纷投来惊愕的眼光。渥佛根·米达麦亚是一位支配着大部分宇宙——以人体来比喻的话,除了几根毛发之外,等于支配了整个人——的帝国重臣,艾芳瑟琳则是帝国重臣的夫人,从他们的外表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如果是在高登巴姆王朝时代,一个元帅光是侍卫就足以组成一支分队了,而且一定会用刺耳的喇叭声和警棍驱散民众,乘着高级车四处环游。但米达麦亚夫妇却乘着司空见惯的无人驾驶出租车离去。随后,米达麦亚夫人前去拜见并问候皇帝。
莱因哈特皇帝现年二十四岁,米达麦亚结婚时也是这个年龄,但皇帝现在却连一则桃色传闻都没有,更别说结婚了。重臣和皇帝身边的亲信不禁有些伤脑筋。
如果莱因哈特和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一样是个好色的人,或许也会让重臣们担忧。米达麦亚的看法是,如果可能的话,皇帝最好能按中庸或平凡的世俗观念,和普通人一样拥有家庭和子嗣。当然,选择终生独身也好,清修戒欲也好,都是莱因哈特个人的自由。可一旦他身为专制国家的君主,就一定得完成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即统治和血统的存续。说到前者,莱因哈特的所作所为没有可批评的余地;但是关于后者,他毫无疑问是个落榜生。有个不知真假的传闻,说皇宫内部曾经非常周到地不断将美女送到皇帝的寝宫,却被郑重地一一拒于门外。
莱因哈特在大本营的会客厅接见了米达麦亚夫妇。前一天晚上,莱因哈特又发烧了。但是随着朝阳的出现,体温又恢复了正常,所以他一早就埋首于政务。
“米达麦亚夫人千里迢迢地到这里来,真是辛苦你了。你的丈夫是朕值得信赖的战友。能有你丈夫这样的人在朕的麾下,真是朕的福气。”
“惶恐之至,陛下。能在陛下的麾下,才是外子一生中最大的福气。”
皇帝的贴身侍者艾密尔·齐列将加了奶油的咖啡送到三个人面前,顿时香气四溢,也为一开始有些生涩的谈话增加了亲和力。莱因哈特本不是聊天高手,却很高兴地享受与米达麦亚夫妇的谈话,从他们两人开始恋爱到结婚的种种经过,都听得津津有味。
“那个时候,米达麦亚元帅带去的是什么花呢?”
“哎呀,说到这个,真的好惭愧……”
米达麦亚苦笑着说。现在他已经明白黄色蔷薇的象征意义,那种花根本不是用来求婚的。
这一番谈笑并没有占用太长时间,米达麦亚夫妇便从大本营告退了,皇帝亲自送客到门口。元帅夫妇走出大门后,肩并肩走到了他们的新居。结束这一次破例的拜访后,米达麦亚低声说:
“如果陛下有那种意思的话,他的周围也有花园哪,真是太可惜了!”
“你是指玛林道夫伯爵的千金吗?”
“也不仅限于她一个人,但如果我有那个权限,还是想向皇帝进言迎娶她为皇妃。”
希尔德,也就是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是个富有见识和智慧的女子,能有她在身边,应该也是皇帝期望的事。而且她非常美丽,和莱因哈特站在一起毫不逊色——还有其他女子如此具备成为皇妃的条件吗?
但是,据米达麦亚平日的观察,皇帝对伯爵小姐的智慧给予了正面的评价和敬意,但对她的美貌好像不怎么感兴趣。不过莱因哈特连自身的俊美都视为天生的属性,甚至表现出毫不关心的样子。对他来说,自尊与自负的源泉是智勇与操守,而不是外貌。如果他是个陶醉于自己俊美外表的年轻人,那么无论是米达麦亚、罗严塔尔,还是其他的勇将和士兵,都不会愿意将自己的命运和人类的未来委托给他。但是,他缺乏平常意义上的感情,的确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米达麦亚摇了摇头。他只希望自己是个单纯的军人,如果连政治甚至是皇帝的私生活都要烦恼的话,那可真是没完没了了。
于是他移开视线,年轻的脸庞上绽放出愉悦的笑意,将一栋屋舍指给妻子看。那就是他们的新家,此时正静悄悄地伫立在午后的阳光中。
此时正值夏末。由杨威利冲击性的骤逝揭开序幕的这年夏天,就像是某个看不见的东西,悄悄地经过人们的胸口,并不理会他们是当权者还是平民,留下“一个时代就此曲终谢幕”的感觉,在一抹寂寥中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