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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不满分子和意志不坚者都已让姆莱中将带走,留在伊谢尔伦要塞的人应该会像磐石一样坚定不移了。但是,这一切还算不上是完美无缺,特别是当酒精进入人体的时候,原本处在打盹状态的不安,就会像蛇一样偷偷扬起镰刀形的脖子四处张望。有一天,一名喝得半醉的军官在中央指挥室门外抓住尤里安,开始对他胡搅蛮缠。这一幕恰巧让卡琳看见了,而且还听到了一句让人不能置若罔闻的话。

“这下子你可神气了吧,连杨提督的生命都没法保住,算什么司令官!”

以前卡琳反驳尤里安的时候,唯独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她明白这种言辞是绝不能出口的。杨逝世后,尤里安忍受的痛苦比任何人都深,他一直在谴责自己,别人没有理由盛气凌人地去斥责他。如果要追究为何没能保住杨提督的性命,那么作为伊谢尔伦要塞的一员,卡琳也应该负起一部分责任。像“没能守护杨提督的性命,却……”这种鲁莽尖锐的责难,只能证明谴责的一方比被谴责的一方还器量狭小。

“最重要的是,杨提督也不会责怪尤里安·敏兹,反而还会为没能等到尤里安向他致歉呢。”

这么想来,卡琳越发觉得杨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前些天对尤里安说的那番话,确实出自她的真心。当杨还在世的时候,她的确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是多么伟大的人。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日子一天天流逝,卡琳越来越明白,原来所有的人,包括尤里安、波布兰中校,还有曾经短暂地是母亲情人的那个男人,都只有在杨威利掌心中的时候,才能踏着绝妙的节奏表演舞步。

按照自己的理解,卡琳认为杨提督不但是“伊谢尔伦式精神”的出发港,还是它的母校。虽然所有的人迟早都要毕业,但仍然想让过去的欢乐再多停留一会儿。

不过,此时她并没有沉浸在思索的深渊中,而是选择浮出水面。因为她替脸上满是苦笑、默默忍受那个男人责骂的尤里安着急了。她甩了甩淡红茶色的头发,踩着充满韵律感的步伐走近那两个人。迎面而来的视线一直注视着她,但她丝毫没有畏缩犹豫。

“敏兹中尉,你为什么沉默不语?”

卡琳反倒责问起尤里安。

“你现在可是受到了不正当的责难。如果是我,早就给这个家伙二十四个耳光了。为了那些信赖你、支持你的人,你应该保护自己正当的权利吧?”

这时,尤里安和那个纠缠他的人带着不同的表情,注视着这位少女飞行员。

“或许有些多管闲事,我明白,可是……”

这时,卡琳的声音被一个比她高一倍的声音盖掉了。那个醉汉又开始了一度中断的责难。

“不过,杨提督也真是的,居然遭到地球教徒暗杀,难道还有比这更难堪的死法吗?如果是和皇帝莱因哈特作战壮烈牺牲,还像是捍卫了英雄的一生,怎么能死得这么窝囊?”

一瞬间,尤里安的脸色完全变了。每当听到杨被人批评,他的感情频道就会立刻自动切换。

“你再说一次?你说被暗杀的人还不如战死的人,是吗?”

尤里安这句话,与其说是声音,毋宁说是怒气的结晶。男人的脸色也变了,尤里安的话激起了他内心的恐惧。

“喂,喂,尤里安,不,司令官大人,虽然部下行为恶劣,您也不能揍人呀!”

这时,一只手放到了尤里安的肩膀上。这虽然是个不经意的动作,却像是传来一道波动,抑制了尤里安的怒气。他的视线从对方的手掌移到手腕,再从手腕移到肩膀,最后被那阳光跃动般的绿色眼眸给吸引了过去。

“波布兰中校……”

那个人正要开口,击坠王对他笑了笑,但不是善意的笑容。

“我说,这个时候,好歹用你贫瘠的想象力去稍微想想行不行?你口无遮拦地斥责一个年纪比你轻得多,却要担负更重责任的人,在周围的人眼里会很好看吗?”

“……”

“啊,算了,你快走吧!如果尤里安真的生气,你早就变成一团肉球了。我可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才这么多管闲事。”

那个男人咕哝着走开了。波布兰回过头来,用绿色的眼眸注视着站在那里的尤里安和卡琳,豁达地笑了。

“嗯,看来你们这两个年轻人好像很闲哪,我陪你们到那边喝杯咖啡吧。”

后来,当这件事传开的时候,华尔特·冯·先寇布对亚列克斯·卡介伦说:“尤里安知道自己还不够成熟,不过还是接下了司令官的职务,主要是因为他想以自己的方式来承担没能守护杨提督的责任。换言之,他是想继承杨提督的理念并使之实现。连这些事情都无法了解的人,没必要继续留在伊谢尔伦,而且也没有意义。应该让他们全部离开这儿!”

卡介伦听了对方这番似乎正确的言论,提出了另一种正确的观点。

“我也希望让这些人离开这里,但是排除所有异己分子,也违反了民主政治的原则,不是吗?”

“难道所谓的民主政治,就是将当权者的自我限制通过法令条文化的体制吗?”

先寇布的嘴边浮现出一丝苦笑。

“什么当权者,就是那个尤里安罢了。杨威利是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英雄的人,如今他的得意门生也要效仿他吗?”

先寇布停下来,卡介伦也沉默了。空调系统吹出来的风,在两人之间缓缓地环绕。

此刻他们已经从永远失去杨的冲击中,完成了精神上的重建。但是,就算春天来临,依旧还留有冬天的记忆。他们无畏而耿直的精神世界里,也留下了曾经受到冰河侵蚀的痕迹。

自宇宙历七九六年年底杨威利就任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官以来,一直到他去世为止,总共过去了大约三年半。虽然曾经因为暂时放弃要塞有所中断,但这段岁月是那样充满活力与团结,处处洋溢着光和热,甚至到现在都令人难以置信。年轻的一代或许都相信那样的日子将永远持续下去,而年长者(话虽如此,卡介伦和先寇布等人其实还不到四十岁)也没有想到,“庆典的季节”会这样快地结束。

像是厌恶沉默似的,卡介伦开口了。

“尤里安对前人没有忌妒之心,这是后继者很难得的资质。希望他能一直这样成长下去。”

先寇布一面点头表示赞同,一面重新将黑色贝雷帽戴回头上。

“借用一下杨威利说话的语气,应该是这样吧。历史会如何诉说呢?尤里安·敏兹是杨威利的弟子?杨威利是尤里安·敏兹的老师?总之,还不知道会是哪一种说法。”

“现在只能确定一点,就是我们都是一群死到临头还不死心的人。先寇布中将,您的意见呢?”

“可惜我提不出反对意见。”

先寇布笑了笑,扬起一只手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卡介伦的办公室。在人数方面处于劣势的军队必须是精锐,否则就没有意义。而要把这些残留者训练成精锐,责任全在先寇布身上。卡介伦也再度开始了自己的工作,他的责任是负责喂饱这些少数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