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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风和烟高速穿过休伯利安的通道,中途撕下了壁面,把官兵、门及机械设备席卷而起,狠狠地摔碎。小爆炸和火灾沿着配电路线不断发生,两次、三次、四次……休伯利安像是被致命的热病揪住一样持续痉挛。

维尔伯利·由希姆·冯·梅尔卡兹的半个身子被埋在落下的机械下面。他的肋骨断了三根,其中一根刺伤了脾脏和横膈膜。这是致命伤。

“阁下!梅尔卡兹提督!”

贝伦哈特·冯·舒奈德拼命在充斥着火、烟和尸体的混乱中爬向上司。此时他右边的肋骨也裂了,右脚踝的韧带受了伤,但是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痛苦,只是拼命把敬爱的上司从机械下拉出来。

梅尔卡兹还活着。尽管他已经难逃一死,只是处在时间阶梯的平台上,但他还有意识。身经百战的老将努力在被血、尘埃和油污弄脏的地上调整自己的姿势,眼睛对着忠实的副官,用不为所动的声音问:

“尤里安他们进入伯伦希尔了吧?”

“好像已经成功了。但更重要的是,阁下,您要为脱离作准备……”

“成功了?那么,我就没有什么好挂念的了。”

“阁下!”

舒奈德大声叫起来。为了安抚青年的激动情绪,梅尔卡兹轻轻地举起一只手。被血遮盖了一半的衰老的脸上,洋溢着近似满足的表情。

“终于可以死在与莱因哈特皇帝的战斗中了。你不能把一个终于要满足地死去的人叫回来,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种机会。”

舒奈德无言以对。他知道,他敬爱的上司自从在利普休达特战役败北之后,就一直在寻找所谓的死亡之所。虽然这样,他还是希望上司能保住生命。

“请原谅,阁下。或许我反而为阁下带来了麻烦。”

“什么?我的人生并不是这么悲哀啊。怎么说来着?对了,因为我已经以一股侠气和醉狂跟莱因哈特皇帝作战了。你也够辛苦了,今后,你就可以自由了……”

维尔伯利·由希姆·冯·梅尔卡兹,六十三岁,他的军历抵得过莱因哈特和杨军历之和的两倍,而这些都已成为过去。在副官的看护下,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高登巴姆王朝最后的宿将,以革命军一员的身份结束了一生。

接到梅尔卡兹提督战死的报告,达斯提·亚典波罗中将脱下了黑色贝雷帽,献上极短暂的默哀。梅尔卡兹和曾奉他为上宾的杨威利在同一天故去。希望这两个故人可以在另一个世界把酒畅谈战史和战术。

亚典波罗勉强调整好心情,重新戴上黑色贝雷帽,注视着屏幕。忽然,他发现了一个苦闷地凝视着伯伦希尔的年轻女兵,便开口说道:

“你很担心吧,克罗歇尔下士?”

省略了“担心的对象”,是因为有三个跟卡琳有深厚关系的人都毅然突入了伯伦希尔。那就是上司兼空战技术之师波布兰、遗传学意义上的父亲先寇布,以及算是半个恋人的尤里安·敏兹。这些人应该都是她最担心的人。卡琳对着亚典波罗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没有答话。年轻革命家也无意催促她答复。

突入伯伦希尔舰内的伊谢尔伦军突击队,保住了一处堪称桥头堡的地方。以“蔷薇骑士团”为中心的入侵者,一面以高效的光束不断击倒敌人,一面朝着莱因哈特皇帝的房间和舰桥前进,然而他们立刻遇上了敌人坚固的防御。

“来了!好像是亲卫队。”

“你应该说大驾光临,他们好歹也是皇帝陛下的亲卫队啊!”

“一群穿着新无忧宫盛装的人体模型!”

这句充满恶意的评语虽然获得了同僚们的支持,但莱因哈特现在并没有住在新无忧宫,这种稍嫌落伍的玩笑似乎有些缺憾。

“喂,新无忧宫的混蛋们!赶紧滚回宫殿做舞会的警卫吧!你们最擅长的技艺,大概就是用刺刀尖挑起贵妇人的裙子!”

回答是数十道光束组成的暴雨。光芒在壁面和地板上炸裂开来,被经过镜面处理的盾牌反射,眼前的世界充满了乱舞的宝石。蔷薇骑士当然也予以还击,但枪战在一百秒内就结束了。好不容易恢复视力的时候,他们眼前是手持带刀来复枪和战斧的帝国军不断逼近的身影。

一场激烈的肉搏战立刻展开。

尖叫和金属撞击的声音四处响起,鲜血从被切断的血管中喷洒出来,在壁面和地板上画出前卫派的绘画。

帝国军的士兵虽然不是人体模型,但似乎敌不过蔷薇骑士的勇猛。背弃了旧帝国的亡命者的子孙,有的旋转着战斧,有的挥舞着战刀,有的用套在装甲服里的手臂向敌人的要害处狠狠击去,有的高举起刺刀,把他们所有的杀戮绝技都展示出来。

战斧与战斧激烈碰撞,产生火花的瀑布,战刀的闪光则直接化成一道道血的飞沫的光泽。劈开、刺穿、痛打、踢翻、敲击,原始的战斗以防御一方的退却告一段落。入侵者开始踏着敌人的尸体和血前进,然而一度退后的帝国军立刻重整了阵容,觊觎着一举歼灭敌人的机会。先寇布对着并肩战斗的尤里安说:

“尤里安,这里由我们来防守,你去见皇帝。见到他后或是跟他交谈,或是充满敬意地取下他的首级,都由你自己判断。你的判断将会创造历史。”

尤里安无法一下子点头答应。如果牺牲先寇布等人,即使去见了皇帝,又有什么意义?尽管这似乎是一种伤感,他还是不能立刻赞成先寇布的提案。

“不要把事情的轻重缓急搞错了。你的职责是去见皇帝,和他进行对等的谈判。而我们的任务就是为你创造一个这样的环境。”

先寇布忽然抓住尤里安的肩膀,把脸凑了上去。两人几乎是钢盔碰着钢盔了。

“我对杨提督只有一句不满的话。去年,尽管布鲁姆哈尔特豁出了性命保护提督,他仍然没能逃过一死。奇迹的杨再怎么伟大,在这件事上实在也太差劲了些。”

透过两个钢盔,尤里安似乎感受到了先寇布背负的沉痛。

“波布兰、马逊,你们和尤里安一起去!三个人至少斗得过一个人!”

先寇布故作嘲讽地下了指示。凯斯帕·林兹上校也插进嘴来。

“是啊,因为这里是蔷薇骑士的占领地。若是让你们这些懦弱的人待在这里,反而会增加我们的麻烦。”

先寇布勾起嘴角的一端,笑了。

“就是这样,蔷薇骑士团是个排他的集团。希望外人到别的地方去寻找幸福!”

尤里安决定了,决不能辜负先寇布等人的好意。更重要的是,时间也不容他再犹豫下去。

“我知道了。待会儿再见!你们一定要活下去……”

“当然,我也有这种打算。因为我愿意当一个不懂事的父亲,在女儿的婚礼上大闹特闹。你快走吧!没有时间了!”

“嗯,那么,我先走了。”

行了一个礼,尤里安挥掉感伤,以一只年轻独角兽般的速度跑开,波布兰和马逊则无言地跟在他后面。先寇布只目送了他们一瞬,就把视线转开了。部下的钢盔上映出了人影。一挺光束来复枪正瞄准尤里安一行的背部。先寇布头也不回,径直拔出腰间的气爆枪。

那景象像是变魔术一般。先寇布把枪口从左腋下向背后伸出,背着脸射杀了敌兵。帝国军士兵发出了愤怒和惊叹的声音,而蔷薇骑士们则吹着口哨大加赞赏。

“真是高招啊,先寇布中将。”

“啊,我从小就想这么试一次。”

一道闪光掠过一脸笑容的先寇布的鼻尖,光剑刺穿了地面。先寇布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战斧,为新的血腥战斗作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