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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历八〇一年、新帝国历三年六月一日那一天，正好是杨威利意外死亡后整整一年。从“一整年中没有一天不是某某人的忌日”的观点来看，这纯粹是一种偶然，但是对在希瓦星域作战的两军首脑而言，这大概是引起他们感慨的主要原因。

刚过零时，大本营幕僚总监梅克林格一级上将根据情况，把米达麦亚元帅和缪拉一级上将叫到了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上。和伊谢尔伦军的情形一样，由于战况奇妙的胶着状态，人员得以在战舰中往来，却无法使左右两翼的指挥官中止战场上的指挥工作。缪拉因担任后卫，还没有加入实战，而米达麦亚则是实战派的元帅。

“变异性剧症胶原病”这个病名，第一次明确地出现在帝国军最高官员眼前。米达麦亚、缪拉、梅克林格为病症的凶险哑口无言，只是彼此交换着视线。同僚们的心情都映到了脸上，那是一种近乎恐惧的不安。

“所谓的变异性，具体来说是怎么一回事，能不能做一下说明？”

米达麦亚无意间低声问道。他也明白，即使得到说明也没有意义，但还是想确认一下，哪怕仅仅是清楚病因和治疗办法也好。莱因哈特刚刚迎娶了皇妃，诞生了皇子，人生正处在鼎盛期，却被这样的怪病侵袭。一想到这些，米达麦亚的声音就不禁因痛切而发抖。

御医们的回答一点都不干脆。在一番费劲的问答之后，提督们得到的答案也只是说此病是胶原病的一种，却是种罕见的怪病，身体因为发烧不断地消耗，连病名也只是暂定的，当然更不用说治疗方法了。总之，这番话一点都不能减少提督们内心的不安。

“难道是不治之症吗……”

梅克林格低沉的声音再加上米达麦亚的目光，巨大的压力简直要使御医的心肺机能紊乱。

“不、不知道。如果不进行研究……”

“研究？！”

缪拉大吼道。一向为人温和的他也有发怒的时候。他砂色的眼中充满苛烈的目光，往前迈了一大步。御医不禁畏缩地后退了两步。

“住手，缪拉！”

“疾风之狼”按住了“铁壁缪拉”的一只手。

本来米达麦亚是比缪拉性急的，但是因为年少的同僚先激动起来，所以他只好扮演制止的角色。这时，皇帝的声音从屏风后的床上传过来。

“不要责怪医生们，朕也不是个模范患者。医生们或许也觉得很棘手吧。”

莱因哈特半直起身子，近侍艾密尔·齐列把睡袍披在皇帝肩上。提督们都围到屏风边，莱因哈特用冰蓝色的眼睛望着信赖的幕僚们。

“如果看医生就一定有用，那就不会有病死的人了。原本朕就不抱什么期望，不要责怪他们。”

这是一段比痛楚还残酷的话，但是说话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莱因哈特心中还有比责怪御医更重要的事情。数秒钟的静寂，像是把近似永远的沉重负担加在室内之人的神经上一样。

“那么，朕大概还能活多久？”

再也没有比这更深刻、更重要的质问了。皇帝刚劲的视线，让提督们甚至停止了呼吸，视线集中到了御医身上。御医低下头，但只是低下头，无法回答。

“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这一次，皇帝的声音里充满了明显的愠怒，彻底不再理会被恐惧和敬畏压得直不起身的御医。一时间，他把帝国军目前置身的状况和幕僚们沉痛的视线都放在意识之外了。

莱因哈特并不怕死。但是，自己竟然不是战死而是病死的，在惊异的同时，他产生了一种近似失望的情感。莱因哈特从来不曾像鲁道夫·冯·高登巴姆一样，希望自己可以长生不老。他才二十五岁，才刚过医学平均寿命的四分之一，却已经几次面对死亡。大业初成就要腐朽掉，一想到这些，他就对自己感到厌恶。但是要他体会到现实的恐惧，却又有太多的障碍……

让无能为力的御医退出，暂时把兵权交给米达麦亚等人之后，莱因哈特决定先睡一觉。持续的紧张思考，让他的肉体感到极度疲乏。

不到五分钟，有报告传进舰桥。

“敌军动向很奇怪，好像想逃回伊谢尔伦，该怎么处置？”

米达麦亚叹了口气，轻轻骂了一声，搔着蜂蜜色的头发。他甚至都想骂一句“处置个屁”。

“想回去，就让他们回去吧。”

真是意外的幸运，我们也正在发愁呢……正想如此开口，米达麦亚却又重新陷入沉思。如果帝国军的行动太欠缺气魄，或许会引起伊谢尔伦军的疑惑。

“毕典菲尔特还嫌没打够呢。让他去追击吧！如果就这样结束，他一定会感到不过瘾。”

米达麦亚并不是有意疏离和轻视毕典菲尔特。每个人都有该尽的责任，有适合的职务。总而言之，眼前的敌人也不能放着不管，所以交给那个不知疲倦为何物的人去处理就行了。

从司令官那儿接到指示后，毕典菲尔特鼓舞着已经按捺不住的部下们，整顿舰列，向右沿弧线急速前进。其速度之快，阻断伊谢尔伦军归路之巧妙，绝非普通人所为。如果尤里安真的想撤回伊谢尔伦，或许就会被黑色枪骑兵歼灭。

“皇帝果真病危了吗？”

看见帝国军的反应，尤里安不得不这样想。帝国军的最高首脑们都是不凡的名将，但是他们的反应却都在尤里安的预料范围内，由此可以看出，他们和统率他们的皇帝一定处于不寻常的状态。

随着事态的明朗化，尤里安心中不禁蒙上了一层寂寥的阴影。就在一年前，他们失去了杨威利，如果今年莱因哈特也将消失于历史的地平线下，宇宙将会失去多少光彩啊！

不，或许这样反而更好。需要英雄和天才的动乱时节已经过去，协调、合作与秩序比强烈的个性更重要。杨威利曾说过，凡人的智慧集中起来会胜过天才。莱因哈特也说过，所谓和平，就是不把无能当成丑陋的幸福时代。

可是，在这个时代到来之前，尤里安必须要和皇帝见面。如果他真的生了重病，尤里安更要在他的生命力和理性尚未燃烧殆尽之际与他会谈。尤里安希望告诉莱因哈特，要建立起一个在高登巴姆王朝时代不被允许的共存和开明的体制，这是为了防止和平和统一变质为自闭、自以为是和停滞。不，就算早晚都会变质，也要让那个时间尽量往后推迟。为了这个目标，大家只要共同努力就好了。如果商谈的对象是莱因哈特，这件事就有成功的可能。而尤里安需要的只是契机。

共和军的动向看似在急速转变。一时刚过，只见他们停止了前进，甚至连迎击都中止了，往伊谢尔伦方面移动起来。其运作之巧妙，是梅尔卡兹和亚典波罗凝聚了各自创意的结果。在他们的引诱下，连帝国军的前锋部队都急速前进起来，帝国军顿时阵形大乱。战况每一分钟都在激变。一时四十分，黑色枪骑兵和无人舰队一阵交战后，因为无人舰队的自爆陷入混乱。

“糟糕，难道我的判断错误了？”

接到报告的米达麦亚灰色的眼睛中闪过懊悔的光芒。像他这样的名将，也因为皇帝的病情不乐观受到太大的冲击，结果疏于防备伊谢尔伦的诡计。眼看着帝国军中了敌人的佯攻之策，伯伦希尔四周的阵容越发显得薄弱。

冲击接踵而至，伯伦希尔急速掉头。几艘伊谢尔伦军的舰艇穿过混乱中的前锋部队逼上来，同时不断发射光束，守护着伯伦希尔洁白表面的能量中和磁场散发出灼热的光芒。跟随在白色女王身边的帝国军诸舰畏于射击。万一原本瞄准敌舰的光束和火箭射中了伯伦希尔，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没有人敢轻易发射。

强制登陆舰伊斯特利亚趁机钻进空隙。尽管伯伦希尔射出来的铀238弹如暴雨般袭来，伊斯特利亚仍然撞向舰腹。在一阵强烈的震动之后，伯伦希尔和伊斯特利亚被强力的电磁石紧接在一起。强烈的酸化剂喷射而出，在两舰的外壁上凿出了一个大洞。

伯伦希尔自从被建造出来，成为莱因哈特的乘舰已经有六年。这是它美丽的肌肤第一次被敌人所伤，时间是一时五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