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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因哈特浮游于无穷的宇宙空间中。

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的舰桥呈半球形，上半部是一面显示屏，把银河系中散布的数亿颗光亮和黑暗的微粒子洒落在指挥椅上的莱因哈特身上。莱因哈特全身承受着这些微粒，当明暗的交错和他的心跳及呼吸同步跃动时，他觉得自己和宇宙化为一体了。这是最幸福的时刻。他的灵魂深处浸浴在星海中，所有的细胞都在随着全宇宙的法则律动。现在，他把舰艇停在距离海尼森十二天行程的一片名为希瓦的星域，但这个名词对他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是宇宙的一部分，而宇宙是他的全部，没有人能将这固有的两者分开。

这个时候，莱因哈特觉得有些低烧，但他既没有告诉重臣，也没有对近侍说明。如果被他们知道，别说出战了，他一定会被当成病人，关在只能眺望冬蔷薇园的行星海尼森一角。莱因哈特的意识领域里容不下“自己是个病人”的想法，已经把它彻底赶到体外了。

“与其不战而悔，不如先战再悔。”

这是莱因哈特留给后世的一句警示之语。但是，在可靠的历史资料中却找不到这句话。只是它原汁原味地表现了莱因哈特身为军神的一面，所以深深地烙在了人们的印象中。

当莱因哈特把艾密尔·齐列送来的牛奶咖啡送到嘴边时，监控员紧张的声音充满了整个舰桥。

“发现敌踪！距离一〇六点四光秒，三千一百九十二万公里。推测最快一千八百八十秒后进入红色区域！”

无形的巨人渔翁把紧张的网撒在帝国军头上。尽管莱因哈特这些部下驰骋过无数战场，穿越过无数死亡线，但仍无法适应抚过胃、肺和心脏的战栗的冰冷之手。

不久后，敌方舰队被投影在屏幕上。光点群浮现在辽阔无边的黑暗深渊中。电脑解析着敌人的阵形，投影出全息图。经过数秒的观察，莱因哈特发现阵形还是符合战理的。

“虽然尚未成熟，不过仍有可取之处。”

莱因哈特赞赏道。在战争经历上，他比尤里安多了六年；在武勋的质和量上，更是后者无法匹敌的。今年六月，距离莱因哈特从幼校毕业第一次上阵正好过了十年。这是何其长又何其短的十年啊！失去和获得的东西成列地经过他的视网膜。他对着麦克风开了口：

“在作战之前，朕再对众卿说一次。姑且不论高登巴姆王朝如何，只要罗严克拉姆王朝在，皇帝就一定要站在银河帝国军队的最前线！”

皇帝的声音像蒸汽一样弥漫于整个舰桥。

“朕的儿子也一样，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皇帝绝对不能躲在士兵的背后，在安全的宫廷里指挥作战。朕向你们发誓：在罗严克拉姆王朝，绝对不会有懦夫坐上至尊的宝座……”

一阵狂热的呼声打破了瞬间的寂静。

“莱因哈特皇帝万岁！亚力克大公万岁！”

帝国军的通信网络被昂扬的欢呼声占领。欢呼从伯伦希尔发出，传到了帝国军所有舰艇上。米达麦亚等诸将在旗舰上带着不同的表情点头。那个高傲的皇帝总是背对着伙伴，把胸膛暴露在敌人面前。

之后——

“发射！”

“发射！”

五月二十九日八时五十分，希瓦星域会战开始。

一开始是整齐的炮火互射。光之矛切开夜幕衰老的皮肤，各舰的能量中和磁场反弹着光束，现出数万只火鸟群舞般的光景。如此妖艳变幻的光景，除了点缀在死神的盛装上之外，这世间是不可能存在的。

十五分钟的炮战后，伊谢尔伦革命军的左翼部队开始后退。帝国军的右翼部队正要顺势突进，结果遭到司令官的严厉制止。

“不要中计！只要我军不被拉入雷神之锤的射程，他们就没有胜算。不要中了他们这么明显的诱敌之计。”

毕典菲尔特的指令或许听来不像以往的风格，但这项命令仍然传至黑色枪骑兵全队，他们放慢了前进的速度。伊谢尔伦军停止了后退，摆出反击的态势，帝国军反而主动后退起来。

经过一阵进与退的反复，十时十分，亚典波罗失望至极，只好放弃把黑色枪骑兵拉进交叉火力范围内的战法。他一手抓下有白色五棱星的黑色贝雷帽，对着参谋拉欧耸耸肩。

“毕典菲尔特那头野猪，什么时候竟在他的字典里写上了慎重和小心的字眼，现在还像个秀才般扭扭捏捏的，到底想怎么样！”

参加希瓦星域会战的战力，帝国军方面有舰艇五万一千七百艘、将士五百八十四万两千四百人，伊谢尔伦革命军有舰艇九千八百艘、将士五十六万七千两百人。帝国军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伊谢尔伦革命军则不得不将极少的舰艇进行最佳的运用。这是弱点，但也可能成为产生诡计的根源。

尤里安指示旗舰尤里西斯前进。虽然不像莱因哈特那样当众声明，但亚麻色头发的年轻司令官还是把站在头阵迎接危险的重任压到了自己肩上。这当然也是受杨的影响。然而此时，这种举动或许显得有些唐突。

前方的宙域中，巨大的火球绽出花朵。

突进的尤里西斯没有放慢速度，冲破了膨胀的能量乱流的正中央。舰体咯吱咯吱地响着，摇晃着，最后像是从能量暴风中被抛出来一般，朝着和突入时不同的角度飞去。而就在前方，不幸的帝国军巡航舰暴露出了舰体的右侧。

白热的能量光箭从尤里西斯的主炮发射出来，试图回头的帝国军巡航舰被撕扯开来。新的闪光贯穿了七彩的爆炸光芒。能量中和磁场像镶着宝石的薄衣似的包裹着尤里西斯，幸运的战舰耐住了强大的负荷，一边反击一边掉头，避开了敌方进一步的炮击。

在尤里西斯左方六公里外，友舰正受到帝国军的炮火攻击，在中弹后一边前进一边解体，数秒钟内便化为金属和能量粒子群，在闪光中消失无踪。破坏和杀戮的能量形成激流，在虚空中卷起旋涡，在黑暗的墙壁上凿出无数火花和火球之窟。

伊谢尔伦军缓缓前进，又像冲撞上帝国军坚固的铁壁一样被弹回来。前锋的米达麦亚、左翼的艾杰纳、右翼的毕典菲尔特的阵形都找不出破绽，伊谢尔伦军的渗透不断受阻。这不是消极的谋略。未发的能量早已填满，皇帝的命令一下，铁和火焰的怒涛就会把伊谢尔伦军包围起来，将其全部吞噬。只是莱因哈特还没有抓住发动总攻的机会。

“杨威利的后继者真是用兵巧妙，或者说，这是出自梅尔卡兹之手？”

莱因哈特自言自语地说着，白皙的脸颊浮现出红潮。这不仅仅是因为兴奋，微微发热的身体也在渴求水分。他感到一股恶寒。健康状况不容漠视的恶化，激起了莱因哈特的不快。他的锐气和霸气一点都没有衰竭的样子，但是意志似乎越来越难以集中。莱因哈特焦躁起来，白皙的手指按压在干涩的嘴唇上，凝视着屏幕。

“陛下。”

光和暗无序的交错数次映于视网膜之后，莱因哈特才意识到有人喊他。他移动视线，映入眼中的是大本营幕僚总监梅克林格一级上将和高级副官修特莱中将的脸，脸上漂荡着陌生的表情，是担心、不安，更是守护患者的健康人的神情。莱因哈特用微笑回应，然而笑容中却微微欠缺豁达和柔和，只差一点就变成冷笑了。

“怎么了？朕的脸上映着诅咒的影子吗？朕可是集以布朗胥百克公爵为首的几亿人的诅咒于一身哪！”

梅克林格用一个郑重的行礼，接受了皇帝拙劣的玩笑。

“对不起，因为陛下看起来仿佛在另一个宇宙陷入沉思一样……”

莱因哈特叹出一口热气。那不是发自心中的热气，而是肺和气管的发热引起的热的呼气。

“哦？不过，要在另一个宇宙陷入沉思，最好是在掌握了朕的宇宙之后。希望你们多加努力！”

皇帝闭上嘴，伯伦希尔舰桥似乎又恢复了大本营的工作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