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4
4

莱因哈特皇帝正率领着米达麦亚元帅、艾杰纳一级上将、梅克林格一级上将,行进在前往海尼森的路上。

舰艇有三万五千七百艘。前锋由米达麦亚指挥,后卫由艾杰纳指挥,中央部队则由莱因哈特亲自率领。幕僚总监梅克林格搭乘总旗舰伯伦希尔辅佐皇帝。顾虑到皇帝的健康,还有军医总监推荐的六名军医同行。莱因哈特对被视为患者表现出极大的反感,但这是皇妃和姐姐的希望,他也无法拒绝。当然,不管有几个医生,如果莱因哈特拒绝,他们也不能勉强他接受诊察。

所谓“血与火的四月十六日”事件传到莱因哈特耳中,是在四月十七日。皇帝的愤怒几乎前所未有。再怎么秀丽的面容,也终归是会喷火的。

“军务尚书到底在干什么?!把共和主义者关在墙内就没事了吗?姑且不论把他们当成人质是对是错,杀伤他们,不就失去人质的作用了?”

“是……”

奥贝斯坦用极为简洁的回答承认了自己的过失,对着映在清晰度极低的超光速通信画面上的皇帝深深行了一礼。就算是在清晰的画面上,莱因哈特也难以看出军务尚书的表情。

草草结束了不愉快的通信,莱因哈特陷入了无言的沉思。

不管敌人是门阀贵族的联合军,还是自由行星同盟,在统一宇宙前的每次战役中,莱因哈特的心都雀跃不已。但是在完成统一之后的战争中,他的身心却不得不面临着奇怪的消耗。尤其是在失去杨威利那个无与伦比的敌手后,莱因哈特的精神基调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占据,始终无法抹去这种感觉。

莱因哈特的能源,尤其是精神上的能源,并不是他一个人的私有物,他的敌手们也分担了很大的比例。就像以前杨威利说的那样,莱因哈特的生命化为火焰,烧掉了高登巴姆王朝,烧掉了自由行星同盟,最后也会烧掉他自己。

不久之后,莱因哈特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幕僚们恭敬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如果皇帝的衰弱是眼睛可以看得见的,我们当然会注意到。但是皇帝的华丽和美至少在表面上一点都没有褪色。以前他经常发烧卧病,和旧王朝时代比起来,我们不知不觉也习惯了皇帝的卧病。就算是发烧,皇帝的英明也没有受到影响。”

这是被称为艺术家提督的梅克林格一级上将的记述。但是日后检查自己的记述时,他才发现,有关皇帝卧病的记录有与日俱增的趋势。

搭乘伯伦希尔的大本营要员除了梅克林格,还有修特莱中将、奇斯里准将、流肯少校等人,也包括近侍艾密尔·齐列。他们都带着忧心,注意着皇帝的健康情况。修特莱中将曾表达过类似于杨威利的感想,虽然他的表述平淡无奇。

“陛下的霸气像是胃酸,如果没有可以溶解的东西,就会开始溶解胃壁。从去年开始,我一直有这样的感觉。”

听他述怀的是与皇帝同年的流肯少校,当然,他并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只是从那以后,他每天都询问少年艾密尔,皇帝的食欲如何。

另一方面,在行星海尼森上,为了迎接皇帝,即将进行某项行动。

“在皇帝驾临之前,我们要把海尼森的灰尘全部清除干净。”

军务尚书给代替在医院治疗的菲尔纳准将履行职务的代理事务长库斯曼少将下达了这样的命令。他既然是直属于奥贝斯坦的军官,就不可能没有能力。然而和菲尔纳比起来,他面对奥贝斯坦时就显得比较被动了。也就是说,他只是唯唯诺诺地执行军务尚书命令的精密机器,欠缺判断与批判的能力。但在军务部,这样也足够了,菲尔纳的存在反倒是一种异类。

四月二十九日,军务尚书奥贝斯坦所谓的“海尼森除尘工作”正式公布。公告内容足以让万人哑然。以军务尚书之名宣布的公告,内容极为简洁:

“帝国军已于本日逮捕逃亡中的前费沙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并将之拘禁。该人犯将被遣送回帝都费沙,审判后即可服刑。”

由于公布的事实只有这些,所以不仅是海尼森的市民,连帝国军的最高将领都大吃一惊。当瓦列一级上将询问鲁宾斯基的潜伏处是如何被察知时,军务尚书的部下库斯曼少将只是毕恭毕敬地拒绝回答。

缪拉一级上将从正在住院治疗的菲尔纳准将那儿得到了答案。奥贝斯坦从“诸神的黄昏”作战时起,就一直在探寻鲁宾斯基的所在,但直到今年才发现了一条意外的线索。根据记录于全宇宙医疗机关中的病历,在排除不实的患者名字,经过一番庞杂得令人发晕的调查后,终于掌握了鲁宾斯基的下落。

“鲁宾斯基似乎正为恶性脑瘤苦恼,最多大概只能再活一年。或许他是在焦躁之下,行迹才出了纰漏。”

菲尔纳在病床上抒发了感想。

五月二日,莱因哈特皇帝在行星海尼森降落。这是他有生之年第三次踏上此地,也是最后一次。缪拉和瓦列在宇宙港迎接了皇帝。晚春的柔和光芒和微风,更让莱因哈特的容姿充满了香气和光彩。

以前发布“冬蔷薇园的敕令”的美术馆已经被指定为大本营。在这里,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和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正带着不同的表情,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毕典菲尔特素有“帝国军中会呼吸的破坏冲动”之称。只要激动起来,即使在皇帝面前,他或许也会毫不犹豫地扑向军务尚书。据说米达麦亚元帅担心发生不测,曾对艾杰纳一级上将说:“如果毕典菲尔特激动起来,我就勾住他的脚,然后你揍他的后脑勺。”但这样的流言只是士兵们不负责任的玩笑话罢了。毕典菲尔特的同僚们都知道,一到皇帝面前,这只猛虎顿时会变得像小猫一样温驯。

见到皇帝,毕典菲尔特缩着修长的身躯,为自己的行为请罪。他是针对自己和军务尚书产生嫌隙,让外面认为帝国军内部不和一事请罪。然而,他并没有善罢甘休,还用充满敌意的视线看着军务尚书,并弹劾对方“嘲笑帝国军的诸将败给杨威利”。

“不要生气,毕典菲尔特,朕在战术上也始终没有赢过杨威利啊。朕觉得这是件很遗憾的事,但并不觉得羞耻。毕典菲尔特,你觉得可耻吗?”

莱因哈特的表情和声音中充满了微笑的粒子,黑色枪骑兵的司令官更觉得恐惧了。另一方面,他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说起来,他是帝国军中最常被莱因哈特责备的人,可以说已经习惯被责备了。以前,莱因哈特的怒气总像火龙一样朝毕典菲尔特袭来,简直要把他的心脏捏碎。而现在,毕典菲尔特觉得皇帝整个人都变了,这个变化对皇帝和帝国到底是凶还是吉,实在难以判断。

在莱因哈特尚未登上帝位,仍担任银河帝国最高司令官时,心腹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一级上将曾因为某个高级军官的人事任命,苦口婆心地劝他慎重。莱因哈特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伤害,用冰蓝色的眼睛瞪着吉尔菲艾斯。

“你说我冷遇他?所谓冷遇,指的是有才能的人受到不平等的待遇。因为那家伙无能,我只是给他适合其才能的待遇罢了。我没有将他免职,他就应该很感谢我了。”

然而,吉尔菲艾斯死后,成为银河帝国实际独裁者的莱因哈特在更新军部人事时,却给了那个人没有什么实权但俸禄极高的地位。很明显,这只是对死者的一种补偿行为。等到宽容之花在莱因哈特的精神领域中萌芽的时候,已经到了他短暂人生的后期。而他那毫不宽容的严苛本质,在不久后就会经由流血事件获得证实。

毕典菲尔特忐忑地退回同僚的行列。被问及是否有意见见狱中的安德鲁安·鲁宾斯基,年轻的皇帝不耐烦地摇了摇华丽的金发,拒绝了。他对鲁宾斯基的关心和评价远低于杨威利。莱因哈特认为,就算鲁宾斯基是个枭雄,但也没有指挥过大军,在器量上远不如杨。

“再次通知伊谢尔伦的共和主义者,叫他们到海尼森来一趟,就说这是皇帝的邀请。缪拉,就以你的名义去做这件事。”

“遵命。可是,如果他们拒绝了,又当如何?”

“如何?到时候他们就要对流血和混乱负起责任了。”

莱因哈特提高了声音。

“奥贝斯坦。”

“在!”

“在朕会见伊谢尔伦的共和主义者时,一定有些毒虫想要阻挠。扫除这些害虫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明白吗?”

诸将都感受到皇帝话中带刺,但军务尚书仍然面不改色地行了一礼,接受了皇帝的命令。皇帝有些厌烦地挠了挠金色的头发,环视着诸将。

“就这样吧。今晚朕想跟众卿共进晚餐。十八时三十分集合!”

毕典菲尔特赶上目送着皇帝离去、正欲退出的米达麦亚元帅,有些冒昧地问道:“这样就落幕了吗……”

“嗯?”

“我们的皇帝就要和伊谢尔伦的共和主义者会面了。这样某种妥协的方案也就成功了,宇宙的和平就要到来。我真希望有这么好的结局……”

“你不这么认为吗?”

米达麦亚觉得,毕典菲尔特似乎比皇帝更难适应和平的到来。

“我在想,季节变换时一定会有暴风雨,而且是规模极大的风雨。你不这样想吗,元帅?”

“暴风雨……”

米达麦亚微微地歪着头。

据推测,共和主义者保有的兵力大概超过一万艘舰艇,虽然不容忽视,但跟帝国军的强势比起来实在是微乎其微。难以想象他们会兴起多大的暴风雨。那么,地球教是形成暴风雨的主因吗?

忽然,米达麦亚产生了一个疑问:毕典菲尔特这样说并不是出于预测,而是他的希望吧?而且,似乎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有这种愿望。

五月上旬,以奈特哈尔·缪拉之名,帝国军开始和伊谢尔伦共和政府交涉。尤里安·敏兹则以伊谢尔伦方面的全权代表身份和他们周旋。

尤里安最低限度的要求,是让帝国军公布伊谢尔伦人质的安危,帝国军答应了。莱因哈特皇帝没有主动提出这一点,是因为他没有注意到,而不是刻意隐瞒。他本来就没有这样的想法。

看见生还者中有席特列元帅和姆莱中将的名字,尤里安总算放下了心。这时,又传来皇帝的公告,宣布五月二十日将释放拉格普尔监狱中所有的政治犯。因为这个公告,海尼森市民对军务尚书的愤怒和反感自然变成了对皇帝的善意评价。而且,如果伊谢尔伦共和政府拒绝皇帝的邀请,阻碍通往和平共存之路的责任就转到共和主义势力一边了。

也许奥贝斯坦在筹划整件事时,连这点都计算到了?尤里安不寒而栗。不管怎么说,皇帝已经让步至此,不可能让得更多了吧。或许应该再次前往海尼森,创造和皇帝对话及交涉的机会。即使陷入奥贝斯坦的谋略中,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不,或许有,但这条路上,将有六万到七万的银河帝国军主力部队挡住去路。

“到海尼森去吧!不是以俘虏,而是以使节的身份去。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是最可堪期待的立场了。”

尤里安下定决心。

看来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愿望的作用正驱策着每一个人。在一片恶意和善意、野心和理想、悲观和乐观无序的流动混杂之中,行星费沙又发生了一件事——“柊馆大火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