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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伴随着昂扬之感的紧张中,偶尔还混杂着微量的恐惧和乐观。或许我们的精神状态就像等着第一次演出的舞台演员。我们知道这是一个严苛的舞台。一旦退场,就再也没有复活的余地,剧作家和导演就会隐藏身影,不再回答演员的疑问。然而,无可救药的精神状态仍然把我们诱向舞台。我们和悲观主义是建立不了友情的,这是事实。最终,我们是心甘情愿地加入民主共和政治的。因为觉得这个女人底子较好,所以坚信只要让她洗洗脸,再简单地化化妆,就会塑造出一个绝世美女。说到底,还是在这漫长的五十年岁月中,跟在她身边的男人没出息,总是把她的缺点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是达斯提·亚典波罗所著《革命战争的回想》中的一段。

银河帝国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发来的宣告,招来了伊谢尔伦幕僚的愤怒和嘲弄。可是,他们却无法坚决地拒绝。他们必须接受,至少要做出一副看似接受的样子。

当幕僚们劝菲列特利加·G·杨留下来时,她微笑着回答:

“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是,因为身为女性就可以免责,这并非我的本意。既然我是伊谢尔伦共和政府的主席,如果不前往海尼森,军务尚书是不会答应的。”

没有人提出反论。一方面,菲列特利加的主张是对的;另一方面,在座的人都知道,一旦她决定了,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她的心意。

卡介伦提出了其他的问题。

“有杨威利的例子在,我们不得不小心。万一我们前往海尼森或费沙时,受到恐怖主义者袭击的话该怎么办,尤里安?”

“我想这次可以要求帝国军派出护卫舰队。在我们离开回廊时,先把这个要求传到海尼森去。”

亚典波罗皱起了眉头。

“向帝国军请求护卫?把我们的命运交给奥贝斯坦元帅?”

“帝国军全员又不是奥贝斯坦的产品。”

尤里安带着苦笑回答。一瞬间,亚典波罗眼前浮现出帝国军所有官兵脸上都嵌着奥贝斯坦照片的景象,不由得用一只手压住胃部。

“对了,缪拉提督或许可以信赖。也许会给他造成麻烦,但这个时候总比抓着一根稻草有用吧。”

先寇布正确地洞察了尤里安的构想,开了口,然后把威士忌倒进自己的杯子里。借着老练的手腕,把这种类似不敬的行为化于无形,并且不招惹任何人反感,是这位今年已三十七岁的旧帝国人的特长。

“这次只要将官级的人去就可以了,你们校官级的就乖乖地留在这里吧!”

对先寇布的话发出不满之声的,是奥利比·波布兰、凯斯帕·林兹、施恩·史路等少壮派的校官。

“不行!这是一个高呼‘皇帝,去死吧!’的大好时机,我们一定要分到入场券。”

“我等只是在才能和人望方面是将官级别。不,即使并非如此,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在将官和校官之间划出差异。”

前往海尼森,可以生还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五十,或许会立刻被逮捕并处以极刑,这个结局可能正等待着他们,然而他们却拼了命要同行。先寇布愉快地欣赏着亚典波罗形容的“无可救药的精神状态”,再次开口:

“我并不是一心只想让自己达成愿望。在将官中,卡介伦中将也要留下来。”

如果没有卡介伦,留守部队的统率和管理就困难了。就算对帝国军和平献城,也要有负责整顿实施的人。再加上卡介伦有妻有女,这是大家都默认的事。

“只有单身者参加的快乐派对,不准有家眷的人插一脚。”

先寇布笑着把威士忌酒杯举到齐眉处,寻找反对卡介伦留守的人。当然没有人说话。

“那就尊重多数人的决定,这是最民主的方法,你就留下来吧。真是恭喜。”

卡介伦想抗议,可最后还是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意义。再者,他是座中年纪最长的一员,有义务做服从决议的模范。

没有必要做模范的年轻人中,一个人昂然做了如下发言:

“如果别人说我趋吉避凶,饥不择食地朝一个丑女人下手的话,奥利比·波布兰的一世英名就毁了。我一定要跟着去!”

尤里安觉得这真是一段波布兰式的发言。亚典波罗则认为有危险的或许就是波布兰本身。如果默默地跟着倒还好,话太多只能显出自己的不成熟。这是先寇布内心的评语。

此外,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提督接受了尤里安的恳求,留在伊谢尔伦负责舰队指挥工作。

把伊谢尔伦的指挥者们分成出发组和留守组,是安全保障上的必要措施。如果所有人都在一瞬间被消灭掉,民主共和政治之灯就完全熄灭了。达斯提·亚典波罗说明了这一点,让除了波布兰以外的留守组接受了事实。说起来,他和尤里安的交情也算是继杨和卡介伦之后最长的了。

尤里安对亚典波罗的回忆,是在他成为杨家成员后的第一个初夏,在行星海尼森的高原地带休假一个礼拜时的事。当时,初夏的微风吹拂着光粒子,尤里安把家庭旅馆的欧纳夫人准备的午餐放进篮子里,在绿色山丘一角散步。接近正午时,杨坐在大树下翻着书。在尤里安的记忆中,那是布鲁斯·阿休比元帅的著名辅佐官罗萨斯提督的回忆录。在沉浸在书本世界中的年轻监护人身旁,尤里安铺好台布,摆好三明治和烤鸡。这时,一个把上衣搭在左肩上的青年从山坡下爬上来。那是尤里安和达斯提·亚典波罗第一次见面。本来他应该和杨他们同行,但是因为有突发事件,就晚来了一天。打完了招呼,他向学长报告:

“在这次的人事任命中,我升为少校了。”

“那可真是好消息。”

“好消息?杨学长是上校,我是少校,这样的话,将来的同盟军就会变成一辆独轮车,不是向着天堂,而是朝着地狱的方向全速前进了。”

坐在尤里安身旁的亚典波罗一点也不客气,抓起烤鸡就往嘴里送。

“老实说,我一直以为拉普学长会比杨学长先出头。没想到我现在竟然跟拉普学长并列,真是奇妙啊。”

“如果罗伯不因生病疗养,现在应该是‘阁下’了。他还好吗?”

“爱德华小姐说只是需要时间疗养。”

“啊,那就好。”

现在尤里安已经知道这段极小的时差有什么意义了,虽然当时他实在无法想象和推测。

忽然,尤里安微微战栗起来,他环视着集中在会议室里的同僚。他不想日后回忆这些人,只想跟他们一起回忆。虽然杨威利、比克古以及许多别的人,都只能存在于回忆中了。

所有的人和事,终究都会伫立于过去的黑暗中。或许尤里安的皮肤就像感受着气温和风向的变化一样,在感受历史的流逝。此前,尤里安一直穿着一件名叫杨威利的外套,这件外套守护着他,使他远离激烈而残酷的变化。那是一件魔法外套,教导尤里安如何置身于历史或政治军事之中。可是那件外套已经永远失去了,尤里安必须让自己的身体去承受强风烈日的洗礼。不仅如此,现在他还背负着成为别人外套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