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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国历三年三月二十日。

踏上行星海尼森地表的时候，银河帝国军务尚书巴尔·冯·奥贝斯坦元帅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感慨的表情。极不情愿地和军务尚书一同踏上海尼森的毕典菲尔特一级上将，则对着他的后背咒骂起来。

“我一点都不怕死。可如果是为奥贝斯坦垫背，那我决不干。如果我和他一起前往英灵殿，一定把他从女武神之车上推下去。”

因为声音太大了，参谋欧根少将责备了他一句，结果橘色头发的猛将顿时立起眼睛和眉毛。“毕典菲尔特家代代有家训，那就是夸奖别人的时候声音要大，说别人坏话时声音要更大。我只是遵守家训而已。”说完，毕典菲尔特连续打了两个喷嚏。海尼森的季节像是倒退了三个星期一样，仍笼罩在一片寒气中。

军务尚书漠然地听着黑色枪骑兵舰队司令官的诽谤进行曲。接受民事长官艾尔斯亥玛的迎接后，他走向以前罗严塔尔元帅使用的总督府。毕典菲尔特和缪拉则各自在中央宇宙港附近的旅馆设置了司令部，专心进行舰队和兵员的配置工作，没有和军务尚书同行。和奥贝斯坦同行的，只有军务部事务长菲尔纳准将和秘书休鲁兹中校、护卫队长威斯法尔中校等数人。毕典菲尔特和缪拉虽然都有正当的理由，但他们并没有排除万难与军务尚书同行到底的积极意念，也是不争的事实。另一方面，奥贝斯坦也没有刻意要求两位提督同行。他急着解决的问题，并不需要两位提督的作战指挥能力，反倒需要还在狱中的海德里希·朗古之流的才能。

第二天，即三月二十一日，海尼森就出现了急剧的变化。直属军务尚书的陆战部队出动，开始强行带走居住在海尼森的“危险人物”。

曾经担任同盟政府人力资源委员长的荷旺·路易、原第一舰队司令官派特中将、曾任杨威利元帅司令部参谋长要职的姆莱中将，以及此外共超过五千人被一举收押。但凡曾在自由行星同盟担任重要公职的人，都成了阶下囚。这次事件被称为“奥贝斯坦大割草”。

听到这个消息，毕典菲尔特质问缪拉：

“军务尚书到底在想什么？我实在搞不懂，你懂吗？”

“不，我不明白。”

“依我的想法，倒不如让那些所谓的共和主义者畅所欲言。反正他们说的话连百分之一都实行不了。”

缪拉点点头，砂色的瞳孔中溢满了深思。

“如果把政治犯和思想犯关进牢里，收容一般刑事犯的能力就下降了。这样一来反而有破坏这个行星的治安之虞。”

缪拉和毕典菲尔特对军务尚书维持治安的高压手段颇不以为然，但是他们没有权力提出异议。再者，他们的任务在于攻略伊谢尔伦，所以只能埋头备战。这段时间内，在干达尔星系重编军队的瓦列一级上将也在获得许可后到达了海尼森。帝国军的军力达到了四万艘，补给体制也几乎准备妥当。在几天内，征讨伊谢尔伦的准备工作就完成了。

就这样，到三月底为止，军务尚书和三位舰队司令官虽然同在一个行星上，但都没有见面，大家各忙各的。四月一日上午，三位提督联袂拜访了军务尚书。

“我们有事要请教军务尚书。”

毕典菲尔特大声说出了来意。奥贝斯坦因为在处理文件，让他们等了四十分钟之久。

“说吧，毕典菲尔特提督。不过，请你简短地、理论性地说明。”

等了许久，竟然得到这样的答案，毕典菲尔特不禁勃然大怒，但他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自己，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声音。

“那么，我就单刀直入了。根据我军内外流传的谣言，军务尚书收押了大量的政治犯和思想犯，是要把他们当人质，强迫伊谢尔伦军开城投降。我不相信战力远超过对方的我军需要这种卑劣的手段，所以希望军务尚书亲口证实一下真伪，如何？”

奥贝斯坦很冷静。

“因为传言而受到批评，这实在是让我意外。”

“那么，传闻不实了？”

“我没有这样说。”

“这么说，你是真的要拿人质的生命当盾牌，来逼迫伊谢尔伦献城？”

瓦列呻吟起来。他的脸色和毕典菲尔特不一样，青一阵白一阵。保持沉默的缪拉也带着恶劣的表情凝视着奥贝斯坦。毕典菲尔特正要开口，军务尚书抢在了他前头。

“这个时候，军事浪漫主义者的血腥梦想是无益的。我相信，与其伤害一百万将士的生命，不如把不到一万的政治犯当作和平献城的条件。”

毕典菲尔特可不这么认为。

“不败的帝国军的名誉又怎么办？”

“名誉？”

“伊谢尔伦这种地方，仅靠我的舰队就足以攻下它。更何况还有缪拉和瓦列，一共有四万艘舰艇。就算不用那种方式，我们也可以凭借百分之百的武力逼迫他们开城！”

奥贝斯坦的冷漠几乎使毕典菲尔特怒发冲冠。仿佛要将冰霜气化般的视线，从他那著名的义眼中射向三位提督。

“没有实绩者的夸张言辞不能拿来作为战略基础。现在已不是光靠武力就可以解决问题的阶段了。”

“没有实绩？”

毕典菲尔特的脸像是映着头发的颜色一样通红。他无视同僚的制止，往前迈出一大步。

“我们可是跟在莱因哈特皇帝身边，来往于战场，为陛下把所有强敌都歼灭的军人！你凭什么说我们没有实绩？”

“我很清楚你们的实绩。你们三个人合起来，一共让杨威利一个人喝了多少次胜利的美酒呢？不只是我，连敌军也……”

奥贝斯坦没有机会把话说完。

“混蛋！”毕典菲尔特怒吼道。他重重地踏在地板上，扑向军务尚书。室内之人的听觉被叫喊声填满，视野里只有人影在晃动。一级上将压在元帅身上，揪着他的衣领。这前所未见的一幕在数秒内就宣告结束。缪拉和瓦列两人从背后抱住毕典菲尔特壮实的身躯，把他从奥贝斯坦身上拽开。军务尚书带着机械般的，不，准确地说是矿物般的平静心态站了起来，用一只手拂去沾在黑银制服上的极少的灰尘。

“缪拉提督。”

“在……”

“毕典菲尔特提督禁闭期间，黑色枪骑兵的指挥监督工作就由你全权负责。”

“可是，军务尚书……”

缪拉的声音中翻腾着逼近临界点的激动。

“下官是没问题，可黑色枪骑兵的官兵绝不会答应。因为对他们来说，司令官只有毕典菲尔特提督。”

“这不像缪拉提督该有的见识！黑色枪骑兵是帝国军队，不是毕典菲尔特提督的私人部队！”

穷于反驳的缪拉看看尚在气头上、不停地喘息的毕典菲尔特和抓着他手腕的瓦列，说道：

“军务尚书似乎很有自信，但以人质为盾牌要敌人献城的手段，是不是向陛下报告过了呢？陛下既然让我们率领舰队千里迢迢赶赴这里，很明显就是要跟敌人堂堂正正地当面决战。军务尚书为何无视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自负，产生的只是让数百万将士在伊谢尔伦化成白骨的后果。”

“如果在前年杨威利逃离海尼森、占据伊谢尔伦时使用这个方法，就不用损失数百万条人命了。帝国不是皇帝的私有物，帝国军也不是皇帝的私人部队。为了皇帝个人的自负，让官兵们毫无意义地牺牲，这是根据哪一条法律？这样一来，跟高登巴姆王朝又有什么不同？”

奥贝斯坦闭上嘴后，室内笼罩在一片铅一般沉重的沉默中。一向以豪勇著称的提督们，也被军务尚书痛责皇帝的言语给震慑住了。没有人提出反驳，大家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事务长菲尔纳准将紧张地观察着这段扣人心弦的哑剧，在胸中自言自语：军务尚书的主张大概是正确的，但就是因为正确，才招来众人的憎恶。

奥贝斯坦的义眼中，映着站在眼前的三位提督的身影。

“我以皇帝代理人的身份指挥你们，这是敕令。如果有任何异议，你们去跟皇帝反映。”

这个立论完全正确，但如果有人要把它解释成狐假虎威，也没有办法。奥贝斯坦不想在无益的议论上花费时间。然而不可否认，刚才他还那么痛切地批评皇帝，现在却又借皇帝之名来强调自己的立场。这种行为不是很卑鄙吗？不止是毕典菲尔特这么想，瓦列也有同感，连缪拉也无法释怀。然而，军务尚书对他们的想法根本置之不理。

“事情结束了。菲尔纳准将，请这三位退下！”

就这样，行星海尼森的状况朝着尤里安等人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