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整个国家的迁移

红军胜利地冲破了第一道碉堡防线之后，就开始了到西方和到北方的为期一年的行军。这种丰富多彩而带有许多故事的远征，在这里只能用最简单的纲要形式来述说。共产党现正在编著关于长征的集体记载，从参加了长征的百余个作家那里收集稿子，现在合计已经超过了三十万字了，但仍然是不完全的。冒险、搜索、发现、人类的勇气和畏缩、狂喜和欢欣、遭难、牺牲和忠心——一切都像一种火光似的，照耀着这成千上万的青年们的热情、希望和革命的乐观主义。他们永不承认失败，不管它是由于人力、自然或死神。一切这些事情，以及许许多多别的事情，都包含在这种近代独一无二的奥德赛的历史[1]中。

红军一般称它为“二万五千里长征”。这是从福建的最远点，直到陕北道路的终点而言，这中间有许多曲折回转的前进后退。参加长征的一部分战士，确实走过了二万五千里。红一军团所制的一个正确的逐步行军“记”录[2]，指明路线共有一万八千零八十八里（约六千英里）——约美洲宽度的两倍——这个数目可被认为主要部队行军的最低限度。同时我们还需要记着，这次整个的旅行，都是徒步越过了世界上最难行的道路，有许多都是不适宜手轮车行走的，他们越过了亚洲最高的山和最大的河，这是彻头彻尾的一个长期的战争。

国民党以四道主要的防卫线，由许多水泥筑成的机关枪巢和碉堡支持着，包围了华南的苏维埃区域。红军必须先粉碎这四道防线，才能到达西方没有封锁的区域。第一道防线是在江西，是一九三四年十月二十一日击破的；第二道在湖南，是十一月三日占领的；一个星期以后，第三道（也是在湖南的），也在一场血战以后，落入红军手里。十一月二十九日，广西和湖南军队，放弃了第四道也是最后的一道防线，红军向北转入湖南，开始循直线向四川推进，打算走入那里的苏区，与徐向前领导下的红四方面军合并。在上面所提到的日期之间，共打了九仗，在这几次接战中，南京动员了一百一十团之众来阻碍他们的路线。这次参加作战的还有各省的军阀如陈济棠、何键、白崇禧等。

在经由江西、广东、广西、湖南的进军中，红军遭受了很重大的损失。当行抵贵州边界的时候，他们的数目减少了三分之一。第一是因为有一大批的辎重运输，行动不便。仅在这一件工作上，就动员了五千人。在许多情形之下，前锋队伍很严重地被拖延停留着，这使敌人有时间准备来堵截阻碍。第二是因为从江西出发后红军一径保持着一条向西北的路线，这使南京能够预料到红军许多的行动。

由这些错误所产生的重大的损失，使红军在贵州采取了新的战略。他们开始改变箭头形状的前进方式，而用许多分散的游击，使南京的飞机更难知道红军主力部队每天的行动方向。两支，有时候甚至四支军队，在中央部队的两侧，从事闪避的游击战，而前锋队伍成了一种钳形前线。他们只留下很少的轻件器械。军队的这种辎重大大地减少，目的是为避免白天的空中轰炸，他们一般只在夜间行军。

蒋介石预料红军会企图渡过长江而入四川，他乃从湖北、安徽、江西调动了数万的军队，急向西方运送，他想从北方来切断红军前进的路线。一切交叉路口都用重兵防守着，一切渡船都撤回到江的北岸来，一切道路都堵塞了；许多区域里的谷类都被收割了。另外的数万的南京军队，则开入贵州，增援军阀王家烈的一支鸦片军队，结果这军队被红军完全击溃了。此外还有一些军队，被派到云南边界，在那里布置障碍物。所以在贵州红军遇见二十万的联合军队，他们的道路各处都被拦阻了。这使红军举行了两个大的进军——穿过全省和围绕省城的迂回行动。

在贵州的游击占去了红军四个月的工夫，在这期间，他们击溃了五师敌人的军队，攻占了王家烈的总司令部，占据了他在遵义的西洋式的宫殿。他们集得了将近两万人的新战士，拜访了本省一大部分乡村和城池，召集了群众大会，在青年中建立了共产党组织。他们的损失是可以不关心的，他们仍旧不放松越渡长江的问题。蒋介石用他的迅速手段集中军队于贵州、四川边界，他很巧妙地堵塞了到长江的那条短而直接的道路。他那时把他的消灭红军的主要希望，放在拦阻红军的工作上。不论红军在任何处所过江，他希望把他们推进到西南边疆和西藏的荒地里去。对于他的各个司令官和地方军阀，他发出电报，他说：“国家与党的命运”，就依托在把红军封锁在长江以南这一招上。

突然，在一九三五年四月上旬，红军重渡乌江，向南转进，以一部分兵力向东佯动，主力则突破贵阳以东四十里（龙里、贵定之间）的封锁线，折向西南，攻入云南。这时蒋介石正坐镇贵阳，老以为红军要向东，把“追剿”部队都往东调。而红军用四天神出鬼没的进军，来到了离云南省城昆明三十里附近，国民党所有的官军都落后了五天以上的行程。云南军五个旅都在贵州，昆明城内只有一个教导团。军阀龙云惊慌得一切不顾，要逃往安南去。蒋介石直到接得龙云告急电，才把军队从贵州向西调动，派遣大队轰炸机，不停地在红军头上“下着蛋”，但他们依然前进。忽然这种空袭的恐怖终止了。原因是南京方面发现这种对云南的袭击，只是由很少数的红军部队所执行的一种分散行动，而主要的红军部队，这时正向西推进，他们很明显是打算在丽江[3]（长江上游少数的几个可过渡的地点中的一个）渡河。

在高山纵横的云南境内，长江很深而且很急地流着。它在很大的山峡中流着，大的山峰在山峡上耸起，一连就是好几里，陡峭的石壁都在两边垂直地立着。少数几个渡口，在很早以前已完全为政府军队所占领了。蒋介石是很高兴的。他下令把所有的船都撤到江的北岸，而且要把它“烧毁”掉。接着他调动他自己的军队和龙云的军队，围绕着红军采取一种包围的形势，他希望在这个历史上有名的不可对付的江岸上，把红军永远地消灭掉。

红军好像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命运似的，继续很快地向西方分三股前进。趋向丽江那里的船已经被烧毁了，南京的飞机驾驶员报告，红色前锋正在开始建筑竹桥。这使蒋介石更放心了，因为这种筑桥工作，需要好几个星期的工夫。但是有一天晚间，十分从容地，一团红军战士突然改变了它的方向。在一个惊人的急行进军中，他们一天一夜中走了三百里，在下午很晚，来到了皎平渡——附近的唯一的可能的渡口。穿着从南京方面夺取来的军装，在黄昏的时候，这一团人进了城，没有引起人们任何的注意，他们很安静地解除了守卫兵的武装。

船已经被撤回北岸去了，可是没有被毁坏！为什么要把船烧了呢？（红军还在好几百里以外，而且并没有朝向这里来——政府的军队是这样推想着。）可是如何能找一只船到南岸来呢？天黑了以后，红军拥着村里一个官吏走到河岸边，强迫他呼唤河对岸的守卫兵，告诉他们说来了一些政府军队，需要一只船。对岸一点儿疑惑没有地送过来一只船。一队这样的“南京”军队就装进这只船里，他们很快地登了北岸，终于到了四川了。他们平静地走进守卫队的司令部，他们看见敌人的军队，正在平静地玩着牌，枪支很安全地靠在墙上。当红军命令他们“举起手来”时，他们惊慌得哑口无言。武器是交出来了。一时间，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土匪们”的俘虏了，他们以为这些“土匪”，至少还在三天路程远的地方。

同时红军的主力，举行了一个大规模的攻击进军，在第二天中午，前锋部队已经到达了防地。过河是一件简单的事了。六只大船不断地工作着，九天之久，红军全部军队运入了四川而没有损失一条性命。这动作终了以后，红军很快地把船完全毁坏，躺下睡觉。两天以后，蒋介石的部队到达河边时，他们的敌人的后队，很高兴地从北岸对他们招呼着过河。政府的军队，无法可想，只得绕了六百里，走到最近的渡口，这样红军就把他们扔在后面了。这使蒋总司令大大地生气！他飞到四川，在那里动员新的军队，来阻拦前进的敌人队伍，希望能在另一个险要的河流上——大渡河，把他们切断。

[1]奥德赛的历史：荷马的诗史。——译者注

[2]见《长征记录》，红一军团编（一九三六年八月预旺堡）。——作者原注

[3]丽江：应为龙街。本章节下面提到的丽江也为龙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