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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影
1.7.11.1 好一个花和尚
好一个花和尚

在九纹龙史进寻师到渭州时,鲁达出场了。小说的写法是,未闻其名,先见其人:“只见一个大汉,大踏步竟入进茶坊里来。”接着描写他“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络腮胡须。身长八尺,腰阔十围。”这时的鲁达,既不叫“智深”,也无“花和尚”的绰号,而是渭州小种经略相公手下的一个提辖。

渭州在哪里?据中国青年报记者最新踏访,确定在今甘肃省东部的平凉市。经略相公,即经略使的尊称,古时拜相必封公,古称宰相为相公,后对上层社会年轻人也称相公,经略使为重要边防区的军事长官,唐代多由节度使兼任,宋代则常兼安抚使,既管军事,也管行政。提辖为路或州所置专管统辖军队、训练教阅、督捕盗贼的武官,鲁达本领高强、粗中有细、不乏谋略,与他多年充任此职颇有关系。

鲁达最突出的特点是疾恶如仇,爱憎分明,见义勇为,打抱不平,“禅杖打开危险路,戒刀杀尽不平人”,是他这种性格的真实写照。他为救金氏父女,三拳打死恶霸郑屠;为救林冲,丢了自己的安身之地;他大闹桃花村,火烧瓦罐寺,直到反上二龙山,投奔梁山泊,成为英勇无畏的步军首领,走的正是一条不断向恶势力主动出击的战斗之路。

对邪恶势力的斗争与对弱者的体恤、对被压迫者的同情是分不开的,电视剧对后者的描写有所加强,且不说对金氏父女、对林冲一家的真诚救助,只说鲁智深对到菜园偷菜的那伙泼皮的态度就颇堪玩味。本来,泼皮们心怀鬼胎,设计要整倒、整怕鲁智深,不料反被鲁智深制伏。小说只写泼皮们为鲁智深高超的武艺和非凡的神力所折服,电视剧则进一步写鲁智深对他们的体恤,说:“你们今后还要生活哩,如果你们生活困难了,还要来偷点菜换几个钱使,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反正这菜也不是我的。”这知冷知热的话,使得泼皮们十分感动,这已不是本领较量的认输,而是被鲁智深人格力量所感化,以至认同了鲁智深那有着崇高目的的斗争,所以,当鲁智深被迫离开菜园,泼皮兄弟们依依不舍地送别时,竟群情激昂地表示:“我们整治不了高太尉,还整治不了你高衙内!”

果然,泼皮们寻机设谋,终于剁掉高衙内那罪恶的阳物,为被欺辱者吐了一口恶气。泼皮,本是惹人讨厌的无赖闲汉,现在成了惩治邪恶的正义力量,这无疑表明:鲁智深的斗争精神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延伸和光大。

小说改编为电视剧,这是生花的一笔。

鲁达军官当不成当和尚,因而有了法名“智深”和绰号“花和尚”,我认为这法名和绰号都极具深意。

先说法名。五台山长老叫“智真”,大相国寺住持是他师弟,叫“智清”,鲁达被赐法名叫“智深”,岂不是将他视为一己同怀的师弟了么?如果说五台山长老“真”,大相国寺住持“清”,那么粗豪爽直的这位梁山大头领,历尽人生风雨后,是大大地“深”了。宋江招安后,鲁智深心灰意冷,征辽归来他向宋江提出去五台山拜师,由先前的“大闹”到现在的“朝拜”,反映了鲁智深走向幻灭的心路历程,直到最后碰巧擒住方腊,宋江要回朝领赏,他却既不愿还俗为“官”,也不听宋江劝告“到京师去住持一个名山大刹,为一僧首”,而是在杭州六和寺平静地坐化,实现了最彻底的解脱!电视剧刚开播,我不知鲁智深最后的结局将如何,但小说从赐他法名“智深”到坐化,为梁山起义的悲剧结局增添了富有文化蕴含浓重的一笔!

再说绰号,“花和尚”直接源于鲁智深背上纹的花绣,小说多次提到这一点,第四回写道:“智深把皂直裰褪膊下来,把两只袖子缠在腰里,露出脊背上花绣来”;第十七回写他对杨志说:“人见洒家背上有花绣,都叫俺做‘花和尚’鲁智深。”文身是许多民族早期发展阶段的一种风习,我们祖先也不例外,《庄子·逍遥游》就记载过“越人断发文身”。远古文身是作为图腾标志,后成为表示等级身份或秘密帮会社团成员的标记,今天某些女性被文身更成了被蹂躏的屈辱烙痕。《水浒传》中的文身,则更多是力、勇、美的象征,除鲁智深外,燕青、史进、阮小五、杨雄、龚旺等都是文身的。“花和尚”的“花”除表文身外,我认为还另有深义,因为“花”还有不纯、不正的意思,今天俗语讥某些人生邪念为“心花”,“花花公子”“花花太岁”以及《金瓶梅》中的花太监皆含此意;但鲁智深的“花”却与此不同,因为他虽嗜酒却绝不贪女色,电视剧细致表现了这一点。在沧州,林冲恳求他劝娘子改嫁,他坚决不干,最后为林冲诚意所感,愿转告其意了,他说的是:“我请你岳丈张教头转告她!”朋友妻,不可欺,智深乃真君子也!那么,他“花”在哪儿呢?他在五台山不遵佛门之“纯”,他在大宋朝不守封建秩序之“正”,他的“花”,表现为伟大的叛逆!

鲁智深,好个花和尚!

1998年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