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有关政体原则的一些新的推论

在结束本章内容之前，我有必要略略应用一下我的三个原则。

第一个问题：法律应不应当迫使公民接受公职？我的观点是：在共和国里，应该；在君主国里，不应该。在共和国里，公职是品德的标志之一，表现了国家对公民的信赖。公民应该为国家而生活、行事和思考，所以拒绝担任公职是不正确的。在君主国里，公职是荣誉的一项标志。荣誉有它自身的独特观念，只有当“时间”与“方法”都与它相适应的时候，它才能接纳它们。

对拒绝接纳荣誉和公职的人，已故的撒地尼亚王都施以刑罚。这时候，他已经在无意识中遵从了共和政体的原则。在其他方面，他的统治方式却表明，他本人并无这种意愿。

第二个问题：强迫军队中的公民接受某一比他先前还要低微的职衔，这是不是一项好的标准？在罗马，今年的上尉，明年成了他的中尉的下属，这种现象时常出现。这是因为在共和国里，我们必须为国家不断地牺牲自己，并且从事那些自己本来不乐意做的事。品德要求我们这样做。但是，在君主国里，所谓降级是荣誉（无论真假）所不能容忍的。

在专制国家里，荣誉、职务、勋爵被人们胡乱地使用着，所以在它们那里，君臣毫无区别。君主被当作臣民，臣民被当作君主。

第三个问题：文职与武职是否可以由同一个人同时担任？我的意见是在共和国里可以，在君主国里则不行。在共和国里，倘若文武分离，从而让军职变得相当特殊的话，那是十分危险的。在君主国里，倘若文职和武职为同一人所担任，那同样是十分危险的。

在共和国里，只有当一个人担任起法律与国家的保卫者的资格时，他才允许拿起武器；在一定时期内他得去当兵，这是因为他是公民。倘若公民和士兵居然被分别为两种迥然不同的身份的话，那些自认为是公民同时又在服兵役的人，便会因此认为自己仅仅是一名士兵而已。

在君主国里，荣耀，或者说荣誉与财富，是军人的唯一目标。要十分小心地对待这些军人，不要给他们以文职。相反，应该用文官对他们进行牵制。不应该让一个人在拥有人民的信任的同时，又拥有滥用这种信任的权力。

有这样一个国家，表面上看来是君主政体，事实上却是共和政体。在那个国家里，我们将会看到，人们对军人成为一种独特的身份有多么担心；人们是如何把军人和公民这两种身份，乃至军人和官吏这两种身份合而为一，从而让这些身份成为国家的保卫力量，让人们永远不能把国家忘记掉。

在共和国覆亡之后，罗马人把文武两职区分开来。这种做法并不武断，它是罗马政治制度发生变化的必然后果，是与它的君主政体的性质相适应的。这种划分开始于奥古斯都时代，随后的一些皇帝顺应潮流，对它加以完善，以便让军政府的残暴有所缓和。

普罗哥比乌斯曾经与瓦连图斯竞争过王位，当他把总督这一职位授予波斯王族的荷尔米斯达斯亲王时，又让这一官职再度享有从前所拥有的军事方面的指挥权。如果没有相当特殊的理由，他的这个做法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一个渴望君权的人，他所追求的不是国家的利益，而是自己的利益。

第四个问题：可以买卖公职吗？在专制国家里，这是不可以的。在那里，一个臣民的任职或离职，应该由君主迅速决定。

但是，在君主国里，出卖公职并不是坏事。这至少有两条理由，一方面它引导人们从事为了品德的缘故而不愿从事的职业，并且把这种事业视作一项家族性的职业。另一方面，它迫使每一位买官者恪尽职责，同时有利于国家的各个等级保持持久的稳固。隋达斯指出，阿那斯塔西乌斯卖掉了所有的官职，从而将帝国改变成为一种贵族政体。这种见解是很不错的。

对这种买卖，柏拉图是不能容忍的。他说：“这就像有一条船，收了某个人的钱，便让他作水手或者舵手。在任何一种行业里，这条规则都是不好的，然而在确定共和国的领导时，却是好的，有这种可能吗？”不过，在柏拉图那里，他所谈论的是共和国的情况，品德是其基础。在这里，我们谈的是君主国。在君主国里，虽然没有公开出卖官职的条例，但是因为朝廷大臣的贫穷和贪得无厌，出卖官职的现象时有发生。与君主的选拔相比，偶尔一次的买卖有可能得到更优秀的人才。概言之，由于财富而成为显贵，这一方法对于激励和培养人们的勤劳不无益处，而这样的政体所急需的正是勤劳。

第五个问题：哪一种政府需要监察官？

共和国需要监察官。品德是共和国的原则。破坏品德的并非仅仅是犯罪行为而已。下列情形也破坏品德：疏忽大意、错误、一定程度的爱国心的冷淡、具有危险性的事件、腐败的种子等。这些东西并不触犯法律，而是躲避法律；并不破坏法律，而是削弱法律。所有这一切的纠正工作，都应该由监察官来完成。

在雅典，一只由于老鹰的追击而撞入某人怀中的麻雀被那人打死了，最高裁判所的法官的判决结果是对这人处以刑罚，这让人们惊骇不已。有一个儿童挖掉了自己的小鸟的眼睛，最高裁判所的法官对这个儿童处以死刑，这让人们十分惊异。我们应当知道，这不仅仅是处罚犯罪的问题，它同时还是一种涉及到共和国的风俗的裁判。共和国的基础便是风俗。

荣誉是君主国的基础，君主国是不需要监察官的。从荣誉的性质这一角度来考察，世界上任何人都是荣誉的监察官。无论谁做了玷污荣誉的事，都会受到责罚，连那些自身已经丧失了荣誉的人也会责罚他。

在君主国里，倘若设置有监察官的话，那些监察官所试图要纠正的人，恰恰会导致监察官腐化变质。对于君主政体的腐败，监察官是毫无办法的。但是对于监察官而言，君主政体的腐败却是一种难以抗拒的势力。

专制政府不应该有监察官，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但是中国的情况，似乎是对这条规律的破坏。在本书中，我们将会谈到监察制度在中国设立的独特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