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风雨过后见彩虹——我退休后的家庭生活

祁　杰

1978年，邓小平复职，开始拨乱反正，把颠倒的历史重新颠倒过来。教师们回归自己的本职岗位，教书育人，进行学术研究，开始新的事业。我被调至琅琊路小学，任务明显加重；丈夫周勋初更是忙得不亦乐乎，终日应付层出不穷的任务，但在宽松的政治环境中，大家精神舒畅，在教书育人的岗位上作出了各自的贡献。

1988年，我早已盼望的退休年龄到了，一方面可以使我长期透支的体力得到恢复，另一方面可以助勋初一臂之力。在经过短暂的过渡之后，我彻底回到家里，开始了我的退休生活。

我除了积极参加琅小退休老师组织的各项文体活动外，还在南大校园参加各种晨练活动，学太极拳、太极剑、大雁功等，乐此不疲，并且参加了在宁高校一些退休教师组成的“大乐天健身队”，每周学习各种新的舞蹈动作，随着音乐的节拍活动全身，觉得轻松愉快。在活动中，结识了一些南大的朋友，组成了“小乐天健身队”。队里有体育、气象、地理、生物、地质、中文系的退休教师，每个月安排游览、参观、聚会、聊天等活动，不仅能获得不少知识，也增进了友谊。坚持多年，经过锻炼和科学饮食，原本虚弱的体质，逐渐转好，体重由原来的过轻，逐渐增长到理想体重，心情无比愉快。

八十年代，有了接触电脑的机会，我很感兴趣，立即学习文字输入和基本的操作。因为要帮勋初打的稿件很多是文字艰深的古文。虽说我用汉语拼音输入法可以无师自通，但是考虑到输入古文的特殊性，读音不准就打不出，于是我又学习了“五笔字型输入法”。这种方法要记住各种偏旁部首在键盘中的位置，学习起来较难，但学会以后速度会比拼音输入法快。边学边干，成效显著。在活动小组内，我主动承担着打印名单、通讯地址和活动安排等任务，觉得很有成就感。

自改革开放以来，勋初的职务不断提升，因为工作的需要，任务也不断加重。过去这个连小组长都没有资格当的人，先后被任命为南京大学古典文献研究所所长、研究生院副院长、中国古代文学重点学科学术带头人等职务，其他社会职务也很多。所带的硕士生和博士生，既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还有一些日本的高级进修生。他的个人著作和主编的各种类型著作不少，有的已传播并翻译到境外、国外。国内外的学术会议和国外的讲学邀请接二连三。他的学术著作接连获得政府大奖，所带领的古代文学团队在国内名列前茅，他也多次获得优秀学科带头人和优秀博士生导师的称号。所培养的不少学生，也已是各校的学科带头人或学科骨干。1999年被聘为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馆长，连任三届政协委员和常委。2013年获“江苏省社科名家”称号，2014年获南京大学荣誉资深教授称号。先后应邀去日本、美国、比利时、韩国、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国家和中国台湾、中国香港地区参加国际学术研讨会或讲学，均受到最高礼遇，这就为我创造了不少外出的机会。

我的退休生活可谓丰富多彩，从1991年至2013年，去过山水甲天下的桂林，珍贵的杭州西溪湿地，宛如仙境的九寨沟和喀纳斯湖，建筑在潺潺流水之上的云南丽江，楚汉相争之地河南鸿沟，还有诸多疑团未解的四川三星堆遗址……在国外，我到过欧盟总部所在地的比利时，郁金香之国荷兰，世界最大港湾荷兰鹿特丹，法国名闻遐迩的卢浮宫、凡尔赛宫、埃菲尔铁塔和意大利比萨斜塔、斗兽场、万神殿，参观了拿破仑兵败之地——滑铁卢村、美国印第安人文化遗址、奥兰多环球影城……踏上了建在阿尔卑斯山顶“悬崖顶上的首都”摩纳哥和精美的欧洲小镇根特、布鲁日……世界著名的四大教堂，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德国的科隆教堂、意大利的米兰教堂、法国的巴黎圣母院，我一一去领略了它们的气势恢宏和华丽精美。从米兰教堂出来后，还在旁边著名的商业街“埃马努埃莱二世”长廊一家饮食店前棚内餐桌上吃了一顿正宗的意大利牛肉面。参观科隆教堂后，坐在对面那家著名的百年老店“Cate　Raichard”前面客座上，品尝其著名的蛋糕与其他各种名点，以最佳的角度品味科隆教堂的整体面貌。

2003年9月，游毕荷兰鹿特丹港后自游艇上下来

2003年9月，登意大利大卫广场俯瞰佛罗伦萨市全景

有许多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好些学生毕业后邀请老师去他所在的学校讲学，借机会好好招待老师；有的是同行朋友的邀请，也有一些学校慕名而来邀请。国外邀请讲学，按国际惯例，每次出国、出境讲学都要夫人同行，还有一些学术活动，对六七十岁以上的资深学者特别优待，盛情邀请夫人陪同；有的国家在讲学报酬之外另付旅游费，有的国家没有此项支出，那就自己慷慨解囊了。

多次的出行，使我最为自豪的是，祖国大陆版图的东南、西北、东北、西南边陲，都有了我的足迹。福建的厦门，与宝岛台湾隔海相望，晴天，可以遥望金门、马祖；走进云南大理的风雨桥，少数民族载歌载舞，以三道茶的民族礼仪款待我们，这里与越南毗邻；当我们登上长白山，一睹天池的秀美多姿，脚下便是中国和朝鲜的界石；漫步在新疆喀纳斯湖风景区，导游告知，如果要到山的另一边，就要到俄罗斯大使馆去签证了。

“旅游”一词是在改革开放以后才听说的，以前从未想起过，因为游山玩水是资产阶级所为，在革命的年代是要被批判的。那个年代，即使有此机会，每月几十元的工资，也难以实现。改革开放以后，各种学术会议纷至沓来，与会者都希望趁此机会就近参观一些久已向往的景点。一则机会难得，再则确实也是学术研究方面的需要。古人所到过的地方总会留有一些历史遗迹。以前从书本上所获得的知识，现在亲临其境，一种对传统文化和祖国大好河山热爱的情感油然而生，对于知识分子来说也是重要的一课。我们第一次出境是1991年到尚未回归的香港，日程安排紧张有序，朋友的问候和盛情的设宴款待，让我们倍感亲切。当地正值圣诞节前，朋友引领我们去“超市”购物，这个名词可是第一次听说，好奇地走进门后，宽敞的厅内，怎么会只见一排排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物品，大家各取所需，却不见服务人员？心想就不怕有人将物品带走吗？参观维多利亚港夜晚大型的立体霓虹灯图案，浓浓的节日气氛，让我们目不暇接。乘登山电梯一节节登上太平山，一览香港夜景，对岸高楼林立，灯光明亮，色彩斑斓，恍如白昼。即使一些今天看来并不豪华的硬件设施，对于刚踏上境外的我们来说，都充满着强烈的新鲜感，真是从未体验过。我们两次去台湾，勋初分别在清华大学和东海大学讲学一学期，加起来有一年光景，所到之处，朋友们异常热情，假日常是驾车带我们出游。阿里山、日月潭二地，是童年时从书本中知道的，但又怎么可能有朝一日去“到此一游”？时移势转，“文革”终告结束，九十年代，居然能亲身领略到了宝岛的自然美景，我们不禁怀疑：这是不是在做梦？同时又想到，如果当年被戴上个什么诸如“现行反革命”“右派分子”之类的帽子，劳改判刑，或发配边疆，按我俩的身体状况，一定会家破人亡，哪会有今天这样的光景？在台湾生活的日子里，我还深切地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孝道并没有受到摧残，内容更充实，更时尚。一天，东海大学几位教师邀我俩去看京戏《阎罗梦》，散场后，系主任洪先生决定去“新天地”请我们吃晚饭。这是一家七层楼的大型饭店，进去一问，数百桌已全部预订一空！大家非常扫兴，只好走到第二家海鲜馆，谁料又是早已预订一空，不用说五个人，连一个座位也没有，又一次扫兴而回。无奈之下，又向第三家跑去，谎说早已预订，这才勉强占有几个位子。不一会儿，这里也座无虚席。原来，都是为母亲节而举家前来聚餐的，餐厅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那一天，打开电视，为母亲节编排了多种多样的节目，整个社会营造了一种尊敬母亲、孝顺母亲的温馨气氛。我也接受了邻居送来的一束鲜花。那时我还从没有听说过“母亲节”呢，却在异地他乡享受到了母亲节的温馨。

1998年7月，参加台湾玄奘大学举办的“恭迎唐玄奘三藏法师舍利奉赠奉安大典”

九十年代初的出国出境，更有着强烈的新鲜感，令人难忘。新中国成立后，闭关自守几十年，在我所接受的教育中，只知那些垂死的资本主义国家人民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它们已日薄西山，正在作垂死挣扎，要靠中国人民解放军去解放他们。但当我真的走出国门，所见所闻却与我的认知差距甚远，国门之外所到之处，无论是硬件设施，市容市貌，服务水平以及人的素质，都使我大出意料。每时每刻都改变着并不断充盈着自己的认知。记得我们住在美国德克萨斯州女儿家中，一天晚上，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你们的信用卡是否被人盗用了？”原来信用卡公司监控时发现，当天有三次加油的记录，似乎不正常，因而提醒用户注意此事。九十年代，他们的科技水平居然已经如此发达，让我大为惊讶。女婿向来电者解释，今天两人的确是分三次给两辆车加了油的。这种现代化的服务，值得借鉴与学习，我还记得，我们飞往密歇根州立大学讲学时，中途需要在底特律机场中转，女儿立即给机场打了电话，要求为两位老人提供帮助。当我们下飞机时，服务人员已经在机舱出口处等待我俩上车了，很快开往另一个登机口。服务如此热情周到却分文不取，这些地方让我真正懂得了顾客是上帝，并有了亲身体验。在日本，横山弘教授热情地带我们去他的老家，北海道的一个小渔村发展起来的一个小镇——江差。站在江差的小山上，他指着前方让我们遥望中、日、俄的海域交界，如此边远的小镇，但当你走进家中，却发现生活设施和所居住的奈良市没有两样，内心充满羡慕。我们在奈良和江差正好赶上他们的盂兰盆会和江差姥神大神宫祭礼（亦称江差姥神神社祭礼）的节日，当地民众几乎是倾城出动，热情参与，他们衣着讲究，神灵出巡时，几十辆车子都由人牵挽，据说有的是远在外地的大学生，也赶回来参加这次难得的祭奠活动。各种角色着装分明，大家齐心协力，哼着小调，步伐整齐，全身心投入巡街活动，他们没有丢掉能够凝聚民心的传统，令人震撼。勋初年轻时生长在农村，学生时代学过楚辞，所以对宗教与民俗一直极有兴趣。参加这样的盛会，真是终生难忘。横山教授说：“这里虽然是边远农村，生活水平和城市相比并不差，每户还不止一辆汽车。”到了北海道的函馆，午餐时间到了，横山的大姨把汽车停下，并没有加锁，连车窗也没有摇上去，我连忙提醒，但她却笑着说：“不用锁，不会有事的。”这让我很是不解，难道资本主义先行消灭了城乡差别？尽管我年幼时受到过卢沟桥事变炮声的惊吓，随后北京沦陷，对日本总有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恶感。数十年过去了，看到现实，也不得不让我感慨：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闭关自守，唯我独尊，往往是自欺欺人。

中国的美食当然最为可口，但是国外的美食也不可小看。我们在密歇根州立大学，院长的宴请是地道的美式大餐；朋友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设宴，让我们品尝到了标准的法国大餐；日本朋友在北海道函馆的山水旅馆为我们准备了很高级别的日本大餐，日本侍女身穿和服，跪在榻榻米上一道道上菜，提供的是标准的日本式服务。各国的大餐都有着本国的程式，餐具都极为精美，并富有该国特色。而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朋友从北海道买的大毛蟹，体长两尺有馀，为保鲜，打捞出海后直接空运至我们的奈良居所。我们都喜好美食，东西南北吃过的东西还算不少，然而在品尝美食方面也有小小的遗憾，那就是因为语言的隔阂，无法一一访求著名餐馆，例如到荷兰和卢森堡等地时，就只能到中国餐馆就餐了。

美国唐代文学学会会长艾龙教授在墨西哥湾水上餐厅设宴，佳肴中有专吃大螯的一种螃蟹，他还亲自动手为我们做了布丁，其色、香、味、型与店家没有差别。这位亿万富翁，只身住在偏僻的海边，一座原始森林里，问起他的安全，他说数十年了，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我们住在艾龙的别墅里，这里是美国海滩度假胜地，佛罗里达州著名的索拉索塔的白沙滩，面临墨西哥湾，看看那里的天是湛蓝的，飘浮着朵朵白云，滑翔伞在上空飞来飞去，海豚不时游来游去，那么开阔，那么绚丽多姿。女儿女婿驾车陪同参观新墨西哥州的印第安人文化遗址时，这里规模虽小，却倍受国家重视，专门有国家安全部的工作人员精心守护。在日本京都，人们踊跃参观中国《大唐长安展》；在奈良，参观一年一度的正仓院展览。参观中国的文物展出时，众多参观者，不顾高价门票，从异地赶来，身着和服，自备放大镜，认真严肃，秩序极佳。解说员讲解时，坦言日本文化受到中国文化巨大影响，老京都城叫平安城，全部模仿中国长安而建造。作为一名中国人，由衷地感到自豪。在展览馆前，我们立即拍了照片，留作纪念。只有去经历、去体验，才更领会中国文化的悠久和伟大。

1997年11月，应美国唐代学会会长艾龙教授之邀，于佛罗里达州的萨拉索塔市墨西哥湾水上餐厅共进晚餐

1994年10月，参观日本京都市举办的平安建都1200周年纪念展——大唐长安展

回顾半个世纪以来，我们的家经过了风风雨雨，跨过了沟沟坎坎，雨过天晴，疯狂的年代过去了，我俩也已进入了老年。回顾过去，真可以说是换了人间。改革开放之后，经过几十年的努力，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生产总量已超过日本，目下发展趋势仍势不可挡，作为一个中国人，内心充满着骄傲与幸福。

作为一个家庭，安排好每个人的学习、工作，生活才能解除后顾之忧，真正轻松快乐起来。值得高兴的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儿子十二岁时，在北京阜外医院作了心脏手术，也是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考验。所幸的是，经过十年动乱，“改造”后的顶尖医生又可以重上手术台了，在北京亲友的大力帮助下，心脏手术成功了。痊愈后，儿子渐渐成长，毅然去广州打拼。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学习优秀的女儿，爱人是中学历史教师，为人温良和善。儿子的自信和奋斗精神，常被亲友称道。

女儿从小自觉，我们从不为她的学习操心。从东南大学建筑系毕业后，去美国留学，研究生毕业后留在美国工作，并取得建筑师的资质，女婿也取得了设计师的资质。多才多艺的外孙正在读中学。去年她们邀请哥哥一家去美国旅游，两家欢聚在美国，其乐融融。使我们解除了后顾之忧。

我俩已是耄耋之年，勋初自知可用的工作时间已经不多，还是应该把有些事情落实到文字，留给后人，完成一个知识分子的使命。看着他日益衰老的身躯，仍伏案工作，不免有点担心，但是时不我待，只能多方面支持他的工作，助他一臂之力。自从南大文学院搬离鼓楼本部至仙林校区后，采用电子办公系统，一切联络都要通过电脑，诸如接收并转发文稿及信件，扫描、复印，刻录光盘、上网查阅资料，填写各类报表等事都由我代为完成。这些事情在我的退休生活中占了很大份额，使我从不感到空虚或失落。如今，电脑是我的书库，是我的字典，是我的老师，是我获取各种资讯的信息库，我可以从中享受各类文化大餐，它已经成为我不可或缺的好伙伴。

2014年教师节前，琅琊路小学的“小主人教育：一体化课程与教学改革探索三十年”获得了“国家级基础教育教学成果奖一等奖”。这是新中国成立六十五年来首次将基础教育纳入国家级教育教学成果评奖的范围，琅小是江苏唯一荣获这一大奖的一所小学。三十年前，我任教导主任时，经过调查研究，提出“三个小主人”（做学习的小主人，集体的小主人，生活的小主人）的科研课题，并草拟实施方案。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获此殊荣。三十八年的教学生涯，划上了圆满的句号，内心十分快慰。

近期勋初将完成《全唐五代诗》等国家项目，作为第一主编，带领团队，历时二十二年，最后冲出重重困境，可喜可贺！《宋人轶事汇编》五册四十卷也已出版，此外《文心雕龙解析》《唐诗纵横谈》等个人著作一一面世，《江苏社科名家文库——周勋初卷》《锺山愚公拾金行踪》两种自选集也先后出版，历经艰难困苦，最后有此结果，也算是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贡献了一切。看到几种本已出版无望的书最后还能圆满完成，内心更加愉快。他看到学生们兢兢业业，事业有成，尊师重道，觉得无比快慰。毕竟我们赶上了国家改革开放，可以摆脱各种干扰，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心中自然无比畅快！

经过漫长的人生体验，使我悟到：忘却计较，学会宽容，才会快乐。以前受到的各种不公正待遇，让它随风飘去。苦尽甘来，风雨过后，我俩满怀喜悦笑看天上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