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节   徒劳！斯巴达的改革

公元前3世纪，希腊本土四面烽烟。西边是罗马人大举崛起，逐步征服意大利的殖民点；西南是迦太基人扬帆往来，争夺西西里岛和北非领土；东边和北边，是亚历山大帝国分裂成的马其顿、埃及托勒密王朝、亚洲塞琉古王朝等几个国家彼此征伐。希腊本土上，传统文明中心雅典早已沉沦为马其顿的附庸，底比斯已被亚历山大毁灭。其余各城邦国家缔结成埃陀利亚同盟和阿卡亚同盟，两大同盟时而联盟，时而对抗，闹得不亦乐乎。

这里面，似乎漏了一个？没错，就是那个军事强国斯巴达，罗马人最崇拜的国家。

前面几章我们介绍过，军国主义的斯巴达，曾经与雅典并列希腊两强。公元前5世纪，斯巴达担任希波战争的希腊联军盟主，又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击败雅典的提洛同盟，大获全胜。但在公元前4世纪，斯巴达被底比斯击败，美塞尼亚也离它而去，从而实力大减，完全丧失了霸主地位。此后，在马其顿征服希腊的过程中，斯巴达虽然不曾击退马其顿，但也没有屈服于马其顿。腓力二世和亚历山大召开的“科林斯会议”，全希腊都参加了，只有斯巴达人没参加。甚至在亚历山大东征期间，其他城邦国家最多阳奉阴违，只有斯巴达果断勾结波斯，在马其顿后方掀起战乱，可惜被安提帕特镇压下去。

从这一点上看，斯巴达还是保持了尚武精神的，连马其顿也不得不忌惮三分。公元前280年，斯巴达又组织了一次联盟，与马其顿人、埃陀利亚同盟大战一场，并导致皮洛士大王战死，可谓虎威犹存。

不过，斯巴达的实力毕竟是大大不如以前了。实力的削弱，一方面是外因，连年战争丢失了大片土地，大批奴隶（希洛人）也被对手解放；另一方面则是内因。过去斯巴达无敌的军队，是依靠自幼严格军训的公民兵组成，万众一心，上阵不要命，因此威震欧亚。但随着斯巴达在前期战争中赢得大量财富，这个国家堕落了。流入的金钱，被用于吃喝玩乐，更用于购买土地和放贷。斯巴达公民的贫富差距很快拉大，大批穷人破产，丧失土地。按斯巴达传统，拥有自己土地的公民，才能自行准备铠甲和武器，担任重步兵。这样的公民，斯巴达原本有1万家左右，就是说能组建万人的重步兵队伍。到公元前4世纪中后期，只剩下1500家。斯巴达打仗只能依靠同盟军和雇佣军，战力下降也没办法了。而到公元前3世纪中期，情况进一步恶化，只剩下700家公民，其中有土地的只有100家。就是说，诺大的斯巴达城邦，只能组建百余名重步兵。而且，由于公民人数太少，原先的军训制度也荒废了。富人耽于享乐、捞钱，懒得参加；穷人没钱，忙于谋生，也参加不起。内部矛盾也很严重，饭都吃不起的人和朱门酒肉臭的人怎么可能同生共死？当初斯巴达300勇士在温泉关面对10万波斯人奋战到底，如今斯巴达连300勇士也凑不出来，而且说不定敌人拿钱一收买，他们就得自己崩溃了。

面对这种情况，斯巴达先后有几位忧国忧民的有识之士，想要力挽狂澜，实行改革。

最先改革的是国王阿吉斯四世（公元前262年—公元前241年）。公元前244年，18岁的阿吉斯四世即位，年纪虽轻，却立志复兴斯巴达。这时候人人都能看出，斯巴达的问题在于公民财富不均，地位不平等，公民人数太少，尤其是全权公民太少。阿吉斯四世的改革，打的旗号就是复古，要恢复古代传统，使公民彼此平等，增加公民人数。

阿吉斯四世的改革计划，得到了自己母亲、外祖母和舅舅的支持，也让大批青年和忧国人士看到了希望。但那些已经获得大批土地和财富的既得利益者却害怕改革。他们簇拥在另一位国王——列奥尼达斯二世周围，对抗阿吉斯四世。斯巴达人就这样分成了两派。

斯巴达的制度比较奇特，同时有两位世袭国王，他们是从两个彼此长期对立的家族选出的，监察官和元老会居中掌握大权。公元前243年，阿吉斯四世的好友吕山德洛斯当选监察官，向元老会提出改革议案，主要内容是：（1）废除一切债务。（2）将斯巴达本土土地分为4500份，分给斯巴达公民。（3）将斯巴达海外领土分为15000份，分给能够参加重步兵的边民。（4）目前斯巴达公民远不够4500人，剩余空额可以提拔边民和外邦人填充，前提是他们应该按斯巴达方式军训和参军。

显然，这份提案还是相当激进的。从目标成果来看，是要一举解决债务问题、领土问题和兵员问题，使得斯巴达公民上升到4500人，军队规模扩大到近2万人，而且部分消除公民和边民、外邦人的矛盾。但这种均贫富的改革，严重损害了大财主、大地主的利益，理所当然受到了他们的强烈反对。

最初双方斗争限于政治手段。提案在元老会出现分歧，改革派就提交公民大会讨论。会上，阿吉斯四世和他的母亲、外祖母等热情洋溢地把自己的财产全部捐献出来交给国家，可是狡猾的列奥尼达斯二世却操纵选票，最终否决了改革提案。吕山德洛斯弹劾列奥尼达斯二世违反法律，曾娶了东方老婆生儿育女，从而废黜了列奥尼达斯的王位。但等到公元前242年，吕山德洛斯卸任，新上台的监察官是保守派，反而来弹劾吕山德洛斯提案废除债务和分配土地违法。无奈之下，改革派只得发动群众起来，罢免了保守派的监察官，任命阿吉斯四世的舅舅等人为新监察官。善良的阿吉斯四世还赦免了列奥尼达斯二世等政敌。

用武力夺取政权后，阿吉斯四世开始正式改革。但他的舅舅也是个大地主，出于私心，故意拖延分发土地的进程，这就使得原本支持阿吉斯四世改革的那些穷人感到失望，改革的劲头也松懈了，保守派重新得势。公元前241年，列奥尼达斯二世领着雇佣兵回国重登王位，把阿吉斯四世和他的母亲、外祖母都抓起来，以“企图独裁”的罪名处死了。斯巴达第一次改革失败。

列奥尼达斯二世杀死阿吉斯四世后，得意洋洋，还让自己的儿子克列奥麦涅斯三世（公元前260年—公元前219年）娶了阿吉斯四世的遗孀。这么一来，他这个宝贝儿子反过来受阿吉斯四世的遗孀的影响成了改革派。

公元前235年，克列奥麦涅斯三世继承王位。他能征善战，多次与敌对的阿卡亚同盟交锋。这个过程中，克列奥麦涅斯三世痛感斯巴达现在的痼疾，决心锐意改革。他从阿吉斯四世的命运中，明白改革不能太温柔，要果断一点，狠厉一点。目前的斯巴达国王是没什么实权的，权力掌握在监察官和元老会手中。要改革，就要搬走这两块绊脚石，树立国王的权威。

公元前227年，克列奥麦涅斯三世带兵大败阿卡亚同盟，之后他让斯巴达公民兵留在境外，自己带领雇佣兵冲回斯巴达，先把监察官杀了。然后，他召集公民大会说：“过去咱们斯巴达国王就是当权的，根本没有监察官。后来长期打仗，国王带兵在外，这才任命监察官帮国王管理内政。哪晓得这些年监察官一个个利欲熏心，居然敢罢黜国王甚至处死国王！从今往后我们要恢复祖宗家法，不再设监察官了！”接着他又削弱了元老会的权力，把80名最富裕的反对改革的公民流放出国。

克列奥麦涅斯三世揽权是为了改革。他和阿吉斯四世一样，宣布废除债务，行土地公有制，每个公民都分配土地，而对于非公民的边民也进行考察，那些勇敢又忠诚的人，可以授予斯巴达公民权和土地。先前流放出国的人，只要愿意为国效忠，也可以回来，同样有一份土地。这次，由于克列奥麦涅斯三世及时分配了土地，得到多数公民和边民的拥戴，很快建立起4000人的公民重步兵，军训制度也恢复了。斯巴达的国力得到立竿见影的提升。

克列奥麦涅斯三世依靠重新强盛的斯巴达，征伐四方，接连击败阿卡亚同盟，占领了许多领土。伯罗奔尼撒的很多穷人也都热切地盼望享受到改革的红利，斯巴达再度成为希腊世界的带头人。

面对斯巴达的崛起，阿卡亚同盟的希腊贵族们非常恐惧，竟然联合马其顿对其进行剿杀。公元前224年，马其顿国王安提科三世与阿卡亚诸国结盟，派遣4万大军进入伯罗奔尼撒。斯巴达奋力抵抗，克列奥麦涅斯三世一次性准许6000名希洛人奴隶赎身，国库收入大批饷银，更有2000名希洛人成为斯巴达公民加入军队。但马其顿和阿卡亚同盟太强大了。公元前221年，两军在塞拉西亚血战，斯巴达军惨败。克列奥麦涅斯三世逃亡埃及托勒密王朝，最初受到托勒密三世的欢迎，但在托勒密四世即位后遭到了囚禁。公元前219年，他密谋发动政变，失败被杀。

马其顿大军进入斯巴达后，废除了改革措施，重新扶持起守旧的元老会和监察会，把已经分配的土地重新归还给那些富人，还强迫斯巴达加入了阿卡亚同盟。这样，保持独立数百年、桀骜不驯的斯巴达，也终于失去了自己最后的骄傲。

马其顿人强行扑灭了改革之火，斯巴达的一切问题照旧。这种日子过了十年，斯巴达人忍无可忍，再度爆发。这次，是僭主们进行最后的尝试。公元前210年马哈尼达斯夺取政权当上僭主，可能试图再次改革，由此遭到阿卡亚联盟大举围攻。公元前207年，马哈尼达斯战死。

继承其位的僭主是王室成员那比斯（公元前207年—公元前192年在位）。那比斯进行了种种激进的改革，如放逐富裕的公民，没收他们的财产和神庙财产，将钱财用于招募雇佣兵，将土地分给穷人，又释放一些可以服兵役的希洛人奴隶，赋予他们公民权。这样，很快那比斯手中就拥有了一支大军。他在斯巴达修建城墙，和克里特结盟，又建造武器作坊，加强军备。实力增强后，那比斯夺取了不少城市和沿海地区。

那比斯这种举动，阿卡亚同盟和马其顿当然不能坐视。公元前201年，阿卡亚大举进攻斯巴达。公元前197年，马其顿也加入战斗。那比斯浑然不惧，与对手针锋相对，打得非常激烈。这时一个更狡猾的对手参加进来。罗马人正在向东扩张，他们先对那比斯加以支持，以便牵制主要对手阿卡亚同盟和马其顿。等到罗马人在公元前195年打垮马其顿后，立刻翻云覆雨，转而与阿卡亚同盟结盟，联合对付斯巴达。在罗马与阿卡亚同盟的夹击下，斯巴达损兵折将，丢城失地。公元前192年，那比斯向埃陀利亚同盟求救，却被埃陀利亚援军中的阴谋家暗杀。阿卡亚军队旋即进入斯巴达，再度废除了全部改革措施，迫使斯巴达加入阿卡亚同盟。

曾经是希腊世界头号强国的斯巴达，它的一切挣扎自救都归于失败，最终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