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节   惨烈！皮洛士的胜利

公元前4世纪晚期，亚历山大的远征创建了一个轰轰烈烈的帝国，开创了三百年的“希腊化时代”。然而此时希腊文明已然步入暮年。在西边的意大利半岛上，另一个国家兴起。它就是罗马。

罗马人为自己的民族书写了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开端。他们说，当年希腊联军攻灭小亚细亚的特洛伊时，特洛伊贵族阿伊尼阿斯逃到意大利半岛，娶了当地国王的女儿，并成为新的国王。之后又过了几百年，到公元前731年，这个王室的一对被母狼哺乳长大的兄弟来到罗马地区，哥哥罗穆路打死弟弟，建立了罗马城。

罗马建立的时代，古希腊已然进入古典时代的繁荣期。公元前5世纪中叶，希腊联军打败波斯人时，罗马的贵族和平民还在为法律没有明文写出而产生分歧。相对于意大利半岛南部那些希腊殖民城邦，中部7座小山上的罗马城，根本就不值一提。

然而，罗马人不声不响，一步一个脚印地发展着。他们拜希腊文明为老师，学习先进的政治制度，又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改进。有趣的是，在罗马人看来，尚武的斯巴达文化比儒雅的雅典文化好。但罗马人同时结合了两者。一方面，赋予公民包括下层平民一定的权利（当然，这是靠平民斗争出来的）。另一方面，国家大事由选举的执政官或者独裁官决定，从而提高效率。这一套机制，其实和亚里士多德的政治理念有些类似之处。

罗马人更优秀的地方在于包容心。希腊世界几百个国家分崩离析，各自为政。号称最民主的雅典，却规定只有父母双方都是雅典公民，下一代才有雅典公民权。这种自我孤立的策略，使得雅典的人口数量上不去，而罗马人相反。他们和周围的部族打仗，经常打赢之后，就和失败者化干戈为玉帛，还把失败者吸收进来，变成罗马的公民。也有的敌人被罗马收编为同盟者。罗马对同盟者不是像雅典对提洛同盟各国那样压榨，只要求同盟者打仗时一起出兵，战利品还分给大家。这样，罗马每打下一个地方，不是吸收一批新的公民，就是增添一批新的同盟者，把敌人纷纷变成同胞，整体实力也就越来越大。这与希腊人的保守狭隘形成鲜明的对比。

公元前4世纪初，罗马征服了意大利中部的埃特鲁斯各城邦。此后，罗马经历了高卢人入侵，向南扩张，与强悍的萨姆尼特人激战。到公元前3世纪初，罗马击败南部的萨尼姆特，又击败北部的高卢人，完全控制了意大利中北部。

罗马下一个对手，就是占据意大利南部和沿海地区的希腊各城邦了。此时占领意大利的希腊人早已失去了进取心，他们在罗马强大的陆军面前不堪一击，有的直接向罗马讨好，寻求保护。那些不肯给罗马好脸色的希腊人，则又轻率挑衅，从而自取灭亡。

公元前281年，罗马向希腊城邦他林敦宣战。他林敦人哪里敢和罗马军对抗？他们决定从希腊本土请求救兵。这位救兵，就是伊庇鲁斯国王皮洛士（公元前319年—公元前272年）。

皮洛士所在的伊庇鲁斯王国，传统意义上不算希腊核心区域，被视为“蛮夷”。不过自从公元前4世纪中叶马其顿崛起后，作为和马其顿累世联姻的邻国，伊庇鲁斯也捎带着沾光。亚历山大大帝的母亲奥林匹亚思就是伊庇鲁斯公主，皮洛士的姐姐则嫁给了当时的马其顿大军阀德米特里。

皮洛士自幼胸怀大志，对亚历山大非常崇拜。小时候有人问他：“你觉得当世最伟大的统帅是谁？”皮洛士毫不犹豫地回答：“是长大了的皮洛士。”然而这位雄心勃勃的王子命运颇多波折。他年幼时便遭遇国内政变，父亲被放逐，皮洛士本人被迫流亡。公元前307年，12岁的皮洛士在姐夫德米特里支持下回到国内，继承王位。到公元前302年岁他再度遭遇政变，只能又去投奔姐夫。

正好此时亚历山大部下诸将的“继业者战争”打到巅峰，皮洛士跟随德米特里征战小亚细亚，在战场上初露锋芒，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战术能力。此战他所在的阵营兵败，丧失了亚洲领土，德米特里的父亲安提科一世战死，德米特里逃回希腊。后来，根据和约，德米特里把小舅子皮洛士送到埃及托勒密王国去当人质。

正所谓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不到20岁的皮洛士凭借他庄严的外貌和勇武的个性，得到了托勒密的欣赏，还把继女嫁给他。托勒密的继女去世后，皮洛士又娶了西西里国王的女儿。在两位岳父的支持下，皮洛士杀回伊庇鲁斯，再夺王位。

此后，皮洛士正式参加到希腊-马其顿内战之中。马其顿国王卡山德去世后，两个儿子争位，皮洛士趁机联合德米特里一起占领了马其顿。之后当上马其顿国王的德米特里又和皮洛士闹翻。皮洛士在利西马科斯、塞琉古和托勒密等人支持下和德米特里大打出手。当时皮洛士受到马其顿士兵们的拥戴，大家普遍认为，其他君王都是依靠华丽的服饰、庞大的卫队或者慷慨激昂的演说词而显得形似亚历山大，唯有皮洛士是依靠勇敢作战而显得神似亚历山大。加上皮洛士很爱护士兵，还善待战争中被俘的对方士兵，甚至亲自护送他们回营。经过这些人宣传，德米特里的士兵纷纷跑到了皮洛士一边。公元前286年，德米特里被塞琉古俘虏。

然而皮洛士毕竟太年轻了，斗不过那些老奸巨猾的家伙。他费劲地打败了德米特里，却被色雷斯国王利西马科斯渔翁得利。利西马科斯打仗不如皮洛士，却更会收买人心，缔结同盟。皮洛士在公元前283年被击败，怏怏退出了马其顿国王的争夺。

正在失意之际，他林敦人来邀请皮洛士帮忙打罗马。为了招徕皮洛士，他们宣称要给皮洛士雇佣30万大军。雄心勃勃的皮洛士闻言大喜，在公元前280年带着自己的2万多精兵渡海，准备在意大利大展宏图。

谁知到了他林敦，皮洛士才发现所谓30万大军连人影都没有，纯属忽悠。这时罗马派3万大军进攻他林敦。皮洛士只得率领本部人马，加上他林敦等城市的少数部队迎敌，双方在赫拉克利亚展开大战。这是新兴的罗马军团，和已经称霸欧亚的马其顿方阵之间第一次交锋。双方中央的步兵和两翼的骑兵分别对抗，杀声震天，血腥扑鼻。这时皮洛士的18头战象从两翼冲了上来。从来没见过这种庞然大物的罗马军顿时大乱，骑兵首先溃败，骑兵的马匹纷纷吓得乱叫乱跳，步兵方阵在敌军步骑兵夹击下也只得败逃。这一战罗马军阵亡7000人，被俘2000人，但皮洛士也损失了2000精兵。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是没法在意大利补充的，皮洛士大为心痛。

皮洛士一战得胜，率领部队杀向罗马，同时派出使者去和罗马人和谈，要求罗马保证以后不再欺负意大利的希腊人，恢复萨姆尼特等部族的独立。但罗马元老院在政治家阿皮乌斯·克劳迪的煽动下决定继续打下去。

公元前278年，皮洛士又和罗马军在埃斯库伦展开大战。罗马人针对性地选择丛林地区，遏制皮洛士军的大象和骑兵，还专门准备了几百辆对付大象的战车。皮洛士不愧是一流名将，先把罗马军队诱离丛林，又用标枪手击退了罗马的战车，然后发动大象猛冲过去。经过两天的血战，罗马军再度败退，阵亡6000人。但皮洛士也损失了3000多人。

有个部下过来祝贺：“大王，咱们又打胜了，可喜可贺！”皮洛士伤心地说：“再这么打胜一次，我就要没兵了。”从此留下一个成语“皮洛士的胜利”，指那些代价巨大、得不偿失的成就。

站在皮洛士对面的罗马人，两度大败，损伤比皮洛士更惨重，却依然在源源不断地补充新兵，组成新的军团。他们没有什么很出色的名将，却拥有大批忠于国家的市民，前仆后继地走上战场。皮洛士的兵，则是打一个少一个。这恰好反映了新生的罗马和古老的希腊之间体制的优劣。皮洛士打仗是一把好手，面对这么顽强的国家，真是拿不出办法。再加上皮洛士用马其顿人的法子严格地训练他林敦等城邦的公民，也让那些习惯意大利舒适生活的希腊人很不满意。宾主间矛盾越来越激化。

正在皮洛士进退两难时，又有一群希腊人来求援了。原来西西里岛上的希腊城邦国家叙拉古，和北非的迦太基又打起来了。叙拉古首领塞浓邀请皮洛士到西西里岛去帮助他们。皮洛士正为意大利的战局头疼，顺势拿这个做借口，离开意大利半岛去了西西里岛。

他这一去，罗马方面如释重负，立刻和迦太基结成同盟，进攻意大利南部的各个希腊城邦，势如破竹地把这些希腊城邦一一征服。

再说皮洛士进入西西里后，受到叙拉古及其他城邦的热烈欢迎，被尊为救星和领袖。皮洛士可得意了，计划先扫荡西西里岛，再以西西里岛为基地，反攻意大利，最后一统希腊世界，建立媲美亚历山大大帝的功勋。在他的不断进攻下，迦太基人损兵折将，被迫求和。但皮洛士要价太高，最后和谈无法进行，迦太基人咬紧牙关和罗马结盟，继续跟皮洛士打下去。而且皮洛士随着胜利越发膨胀，目空一切，飞扬跋扈，把希腊盟友看作奴仆，甚至杀害了邀请他来的叙拉古首领塞浓。

就这样，皮洛士把他原本的盟友都得罪了，不少希腊人甚至转而投奔迦太基。迦太基趁机反攻，不得人心的皮洛士虽然在战场上依然所向无敌，但失去当地人的支持，越打越乏力，后勤也快跟不上了。

皮洛士大王时期的西方世界格局及皮洛士的征战图

正巧，意大利的他林敦因为被罗马攻击，再度派人来邀请皮洛士救援。皮洛士以这个为借口停止与迦太基作战，于公元前275年乘坐大批船只从西西里回意大利半岛。迦太基海军在半路伏击，皮洛士的战船损失大半，兵力严重受损。这年夏天，皮洛士与罗马军队进行了贝尼温敦会战。这一次，罗马人比3年前更强大，再没有给皮洛士任何机会。皮洛士损兵折将，带着残存的8000名步兵和500名骑兵返回伊庇鲁斯。这一来一去，皮洛士损失近2万精兵，浪费5年时间，没有任何收获。

皮洛士回到本土，不甘平庸，继续积极参与内战。他击败安提柯二世，夺取了马其顿的王位，又在公元前272年前往伯罗奔尼撒打仗。然而这一次，他的武运到头了。皮洛士率领的精锐军队，在进攻阿尔戈斯城时遭遇了巷战，什么精妙的战术都无从施展，上到将领军官，下到士兵平民，大家混战一团，开始近距离肉搏。皮洛士和一个阿尔戈斯士兵在一座房屋前格斗，不料那个士兵的母亲爬上屋顶，举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中皮洛士头顶。皮洛士一阵眩晕，当即被对面的阿尔戈斯士兵捅死。曾击败罗马和迦太基的一代名将，死在一个希腊老妇人的手中。

皮洛士无疑是一位军事才能极为出众的统帅，他被誉为西方亚历山大后的第一名将，也被稍晚的迦太基名将汉尼拔尊为导师。但他政治手段实在粗野，最终数次断送了军事上的优势。皮洛士败亡，使得希腊世界失去了一位优秀统帅。首次击败皮洛士的罗马，则开始抢夺西方世界的主角宝座。意大利的希腊城邦一个接一个投降罗马。终于，崛起于7座小山丘上的国家成为意大利的主人，而被称为“大希腊”“小牛之地”的意大利，则从希腊世界中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