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节   天妒！王死霸业消

亚历山大用短短数年时间，攻灭波斯，征服西亚、中亚、埃及等500万平方公里的广泛领土，建立了一个空前的大帝国。这在世界史上也是少有的。因此，亚历山大被尊为“大帝”。亚历山大帝国比波斯帝国更为辽阔，其领土大部分在亚洲，统治核心在巴比伦。希腊文明因而推广到中西亚各地。

亚历山大的这种征服，首先是满足自己作为雄才霸主的权力欲望。但他在征服过程中，也进了欧亚文明的融合。在马其顿军队的铁蹄下，各洲的贸易更加密切。亚历山大在亚洲、非洲各地建立的数十个城市，逐渐成为各地的经济中心。大批希腊商人和殖民者跟随远征军到达亚非，波斯王宫的大批钱财流入希腊人之手，又从希腊人之手流通到各地。在大帝国的框架下，各地的思想、文化、科学也有了深入的交流发展。埃及的亚历山大里亚更是成为西方数百年的文化中心。

马其顿人对波斯的征服，也反过来影响了他们自己的政治体制。前面说过，无论是希腊还是马其顿，它们的国王其实更像军事领导人，权力不算特别大。不但贵族们组织的议会对国王能够产生很大的制约，甚至平民组成的大会也能向国王发声。而亚历山大组织的马其顿-希腊联军东征，他作为马其顿国王，和希腊各城邦之间，名义上也是盟主和盟友的关系，并非君臣关系。这和波斯帝国那种“君主高高在上，臣子匍匐在地”的政治结构完全不一样。

这种淳朴的关系，显然并不能让亚历山大满意。在征服波斯的过程中，一方面是丰功伟绩让个人虚荣膨胀，另一方面是受到波斯国王那种盛大的排场刺激，亚历山大开始越来越追求同样的待遇。他头戴波斯王冠，身穿华丽的王袍，要周围的部下学习波斯臣民，向他下跪磕头。但他原先的马其顿部下和希腊盟友们，可不愿意国王变成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样子。

这些部下和亚历山大的初衷也不一样。亚历山大是建立个人的功业，打下地盘越多越好，恨不得把全世界都征服。他自己上阵不要命，也不会把士兵的伤亡当回事。然而希腊人跟随东征，嘴上说是要向波斯报仇，其实谁耐烦管100多年前的旧账，无非想在东征过程中发点财，衣锦还乡。如今地盘打下这么多了，钱财也捞了不少，都想着回家过小日子，才不愿意继续跟着打仗冒险呢！

这么一来，亚历山大远征军内部矛盾越来越突出，甚至发生了多次反对亚历山大的阴谋和哗变。面对这种局面，亚历山大一方面铁腕压制，严厉惩罚反对者，甚至对立过大功的将领也不惜加以诛杀。比如亚历山大的副帅帕米尼奥父子，还有亚历山大老师亚里士多德的外甥、历史学家卡里斯特涅斯等都死于非命。大将克里图斯在格勒奈科斯河战役中救过亚历山大的命，却因为言语中得罪了亚历山大，被他在宴会上一矛戳死。

另一方面，亚历山大逐渐把希腊军队分批次打发回去，或者让他们停下来镇守现有领土，而让越来越多的东方人担任自己的士兵。这些东方人习惯了尊奉高高在上的君主，自然对武功卓绝的亚历山大毕恭毕敬。亚历山大和他们在一起，完全享受到君主的排场和尊严，那滋味可比和自己的马其顿、希腊同胞在一起美多了。

待到亚历山大完全征服波斯之后，面对500万平方公里的庞大帝国，他基本沿用了波斯帝国的旧制度进行统治，保留了波斯帝国的行政划分，留用了大批波斯官员。同时，他也重用希腊人和马其顿人作为统治核心。在亚洲、非洲各地，他建立了数十座希腊、马其顿人为主的城市，既是驻军的军事要塞，也是经济中心。亚历山大还进行了诸多的基建，准备把原本在波斯统治下已趋于瓦解的庞大领土，建设得更加繁荣富强。

虽然打下一个大帝国，亚历山大可并不打算就此安享太平。对这位血气方刚的军事天才来说，完全征服波斯，只是他雄心壮志的第一步，接下来的征途还长着呢！公元前325年返回巴比伦后，他把那些不愿意打仗，又碍手碍脚的马其顿老兵都遣返了，招募了3万名波斯青年，用马其顿方式训练，又把波斯贵族编入近卫骑兵。他打算先休整一段时间，接着挥戈西进，征服北非、意大利和西班牙。要是这些地方再打下来了呢？说不定重新掉过头来东征印度，也说不定攻打其他地方。反正世界如此辽阔，亚历山大想全部都打下来。

正当亚历山大怀揣着这份野心积极筹备时，却因为感染疟疾，在公元前323年6月13日病逝，终年33岁。征服了万里疆土的霸主，竟然死在肉眼看不见的致病原之下。

亚历山大拥有前所未有的庞大帝国，原本就是靠他个人的军事天分，通过武力征服得来的。他本人一死，帝国顿时难以为继，很快分崩离析。有趣的是，导致帝国分裂的，并不是当地那些被征服的亚洲人，反而是亚历山大的马其顿部下和希腊盟友们。

亚历山大刚一死，他部下的马其顿将领顿时吵成一团。当时军中不少宿将已经被亚历山大整肃掉了，留存的将帅，个个自以为功勋卓著，应该成为亚历山大的继承者，主持亚历山大的后事。他们争吵不休，最后形成以骑兵指挥官佩尔迪卡和步兵指挥官墨勒阿格勒斯为首的两派。步兵派主张：亚历山大还没有合法儿子，赶紧立他的异母兄弟阿里代奥斯为王，免得夜长梦多！骑兵派主张，谁说亚历山大没有合法儿子？现在他老婆洛克珊娜（巴克特里亚公主，不是波斯公主）不是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吗，要是个男孩呢？阿里代奥斯是个神经病，岂能为王？

双方大吵一顿，最后达成协议：暂时以阿里代奥斯为国王，号腓力三世，但不掌握实权。佩尔迪卡担任摄政王，墨勒阿格勒斯担任副摄政王，共同执掌国政。等到洛克珊娜分娩，如果生下来的是男孩，就让他即位为王。过了两个月，洛克珊娜不负众望生下一个儿子，于是被立为王，称亚历山大四世。这意味着佩尔卡迪得势。之后，佩尔卡迪就把墨勒阿格勒斯和步兵派的主要将领杀得干干净净。

马其顿将领在相互倾轧之际，希腊本土也热闹了起来。

尽管亚历山大的征服给希腊世界带来了大量的财富和殖民地，但希腊本土的那些城邦国家依然对这个霸王心有芥蒂。前面说过，早在亚历山大东征期间的公元前331年，斯巴达国王就在后方发动了一次反马其顿的战争，被留守的安提帕特镇压下去。雅典也阳奉阴违，在反马其顿派政治家吕库尔格斯的率领下悄然整顿军备和海军。公元前324年，亚历山大派使者到希腊各城邦，要求希腊各城邦“学习东方礼仪，如同敬神一样敬奉亚历山大”，更是捅了马蜂窝，雅典人纷纷怒斥，我们习惯了民主制度，岂能如此奴颜婢膝！

等到亚历山大死亡的消息传到希腊本土，雅典人顿时乐不可支，觉得专制君主死了，民主事业复兴有望！许多人头戴花环，大摆酒宴庆祝。民主派在公民大会上公开宣言，要为争取希腊自由而战！他们召回流亡在外的反马其顿派德摩斯梯尼，让他和许帕德里斯一起执政。雅典招募了8000名雇佣军，流亡在雅典的底比斯人也组成了一支军队，再加上其他一些城邦国家，联合发动了反马其顿起义。他们先打败了马其顿的盟军鲍伊奥提亚人，占领了温泉关，随后更大败留守希腊的马其顿大将安提帕特，把他包围在拉米亚城，围困了好几个月。因此这场战争被称为“拉米亚战争”。

然而，希腊联军刚刚取得了一些胜利，他们那种各自为政的毛病又出现了。各路人马相互猜忌，进退失据。相反，马其顿诸将却在大敌当前时配合默契。亚洲的马其顿军队赶回增援，给安提帕特解了围。公元前322年9月5日，马其顿军在色萨利的克兰农战役中大败希腊联军，随后进逼雅典等城邦。这些反马其顿城邦先后被迫投降。德摩斯梯尼逃到波塞冬神庙中，被马其顿军队包围，最终走投无路，服毒自尽。许帕德里斯被安提帕特逮捕后处死，死前他誓不招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安提帕特攻占雅典后，认为当初腓力二世和亚历山大对雅典够客气了，雅典却一直不老实。究其原因，都是雅典那些中下层公民中毒太深，就喜欢闹“民主”，必须严惩他们！他下令统计雅典人的财产，凡是财产不足2000德拉赫麦的人，一律迁徙到色雷斯去，并且剥夺其公民权。原本的21000名男性公民，被迁走了12000人，只剩下9000人。马其顿军队驻扎在雅典港口附近，废除民主制度，建立了寡头政治。古希腊历史上引领风骚数百年的雅典彻底沦陷了。那些民主制度下的光荣与闹剧，都成为过往云烟。这也标志着希腊世界反抗马其顿的斗争彻底失败。

同一年，小亚细亚和东部也都发生了反抗马其顿的叛乱，被佩尔迪卡等人很轻松地平定。

虽然各地反马其顿的叛乱被平息，但马其顿将领自己的内斗却愈演愈烈，爆发了多次所谓“继业者战争”。这些将领们朝三暮四，合纵连横，鏖战数十年，帝国最终分裂成几大块：占据希腊、马其顿地区的山德卡王朝（后来被安提科王朝取代）；占据中西亚地区的塞琉古王朝（中国古代称为条支）；占据埃及地区的托勒密王朝等。这些王朝尽管彼此斗争不休，但都算是希腊文明的扩展，统治者也都是希腊文化圈中的马其顿人。因此，亚历山大远征后的近300年时间，被称为“希腊化时代”。当然，所谓希腊化，与希腊本土还是有所差异的。事实上，亚洲的塞琉古王朝很多地方保留了波斯的传统，而埃及的托勒密王朝不但保留了法老的称号和埃及宗教系统，甚至连世代兄妹通婚的习俗也保留下来。

亚历山大的继业者们战争打得也是兵连祸结，下面简单叙述其过程。

第一次继业者之战（公元前322年—公元前320年）是安提帕特、托勒密、安提科等联合对付摄政王佩尔迪卡，最后佩尔迪卡的部将塞琉古、培松、安提贞尼斯等人叛变，佩尔迪卡兵败身死。安提帕特成为摄政王，占据欧洲马其顿本土大部，托勒密占据埃及，利西马科斯占据色雷斯，塞琉古、培松、安提贞尼斯分别占领中西亚，奥利达乌斯、安提柯占领小亚细亚。

第二次继业者之战（公元前319年－公元前315年）随着安提帕特之死而爆发。安提帕特之子卡山德得到安提科、托勒密的支特，拥戴腓力三世，对方则是新摄政波利伯孔、佩尔迪卡旧部欧迈尼斯、亚历山大四世及其母亲萝珊娜，以及亚历山大大帝的母亲奥林匹亚斯。双方混战互有胜败，腓力三世被奥林匹亚斯俘虏处死，奥林匹亚斯又被卡山德俘虏处死，亚历山大四世及其母亲萝珊娜也落入卡山德之手。安提科击杀欧迈尼斯，成为亚洲的霸主。

第三次继业者之战（公元前314年－公元前311年），是安提科、波利伯孔联盟对抗托勒密、利西马科斯、卡山德、塞琉古联盟。双方战争互有胜败，波利伯孔还宣称“解放希腊”来争取希腊人支持。这次战争后期，卡山德杀害了小皇帝亚历山大四世及其母亲萝珊娜。

第四次继业者之战（公元前308年－公元前301年），安提科对阵托勒密、塞琉古、山德卡等人。初期安提科节节制胜，于是与他儿子德米特里一起称王。随后托勒密、塞琉古、利西马科斯及卡山德也都自立为王。亚历山大的帝国正式完全分裂。此后各方继续交战。公元前301年，塞琉古、利西马科斯联手击杀安提科，德米特里逃回希腊。利西马科斯与塞琉古两人瓜分安提科在亚洲的领土。

卡山德于公元前298年逝世。死后，两个儿子争位，希腊地盘被德米特里和伊庇鲁斯国王皮洛士夺取。德米特里一度威风八面，但又遭到利西马科斯、塞琉古及托密勒的联合攻击，接连丢失领土。公元前286年他被塞琉古俘虏，囚禁到死。塞琉古在公元前281年击杀利西马科斯，但旋即为克劳诺斯谋杀。克劳诺斯虽成为马其顿的新国王，却在数年后遭到高卢人入侵而被杀。最后，德米特里之子、安提科之孙安提科二世成为马其顿国王。

这样，到公元前3世纪70年代，在亚历山大帝国终于大致分成稳定的几块。其中托勒密统治埃及、南叙利亚及小亚细亚南岸；塞琉古之子安条克统治中亚、西亚，安提科二世统治马其顿及希腊大部。此后三国之间纷争不断，尤其塞琉古王朝与托勒密王朝为争夺叙利亚打了数十年的叙利亚战争。

随着马其顿众将的斗争，希腊地区的力量再度兴起。公元前4世纪末，中希腊西北部的部分城邦国家组成了埃陀利亚同盟。公元前3世纪初，伯罗奔尼撒西北部的小邦组成了阿卡亚同盟，后来科林斯、墨伽拉等大邦也相继加盟。这两个同盟与原先的伯罗奔尼撒同盟、提洛同盟不同，并不是一个老大带着一群小弟，而完全是独立平等国家的联合体。有了这两个同盟后，马其顿人对希腊的控制也就不断遭到削弱。

随后，西方的霸权逐渐让给其西边崛起的另一个文明——古罗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