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节   星陨！苏格拉底之死

古希腊时代孕育出了一批哲学大师。其中最著名的三位，人称“古希腊三贤”，就是苏格拉底、苏格拉底的学生柏拉图，还有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三人。他们被认为是西方哲学的奠基者。

苏格拉底（公元前469年—公元前399年）是雅典人，出身并不显赫，父亲是雕刻家，母亲是助产士。不过他父亲和雅典贵族派领袖，也是提洛同盟的建立者阿里斯特伊德斯关系不错，所以苏格拉底也不是那种底层的穷人。苏格拉底身材矮小，相貌丑陋，但他在雅典的文化盛世中成长，自幼聪敏好学，曾向著名的智者普罗泰戈拉、普罗第柯和女智者狄俄蒂玛等人学习，也受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影响。他曾跟父亲学过雕刻手艺，后来熟读《荷马史诗》及各种著作，成为一名大学问家，以传授知识为生。

苏格拉底以前，希腊的哲学主要研究宇宙的本原、世界的构成等问题，后人称为“自然哲学”。苏格拉底则研究人类本身的伦理问题，从而开创了“伦理哲学”。他追求一种不变的、确定的、永恒的真理。他的名言是“认识你自己”。他明确地将灵魂看成是与物质有本质不同的精神实体。他虽然曾受到智者学派的影响，却反对智者的相对主义，认为“意见”可以有各种各样，“真理”却只能有一个。苏格拉底认为自然界万物因果无穷，而事物的最终原因是“善”，也就是事物的目的性。

苏格拉底很善于教导别人。他认为一切知识，均从疑难中产生，疑难愈多进步愈大。他还认为人们本来就有知识，苏格拉底自己则是一个“助产士”，帮助别人发现知识。因此苏格拉底经常采用“诘问式”，以不断提问的方式，揭露对方观点中的矛盾，最后使得对方无法辩白，只好承认错误。这种不断提问，现场效果很好，经常让被诘难的对方自相矛盾，哑口无言，因此既能让不少青年恍然大悟，也少不了得罪人。苏格拉底的老朋友阿里斯托芬就很看不惯苏格拉底这种做派，专门写了一部喜剧《云》，他在这部作品中把苏格拉底塑造成一个道德败坏、不敬神明、教唆青年干坏事的无赖。公元前423年，这部喜剧上演，苏格拉底亲自去现场捧场，面对观众的指指点点，他谈笑风生，泰然自若。

苏格拉底提出精神实体和物质实体的区分，使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区分更加成熟。他将早期希腊哲学家们格言式的伦理思想提升到了哲学的高度，以辩证思维的方法深入事物的本质。他作为西方哲学史上第一个具有系统思想观的哲学家，开启了主体和理性的时代抽象思维的时代，以自然神论代替宗教神话的时代。

苏格拉底热衷于教育，各种公共场合都是他施教的场所，无论老少贫富都是他施教的对象。他的教育是不收学费的，只为了给国家培养人才。他主张首先要培养人的美德，其次要教人学习广博而实用的知识，还要教人锻炼身体。在政治上，苏格拉底主张专家治国论，而反对雅典当时盛行的抽签选举法。当然，这一主张，实际上接近了贵族派观点，而与民主派观点相悖。

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成天在街头巷尾和人谈论各种问题，引导人们认识人生，尊崇知识，尤其喜欢和青年们交谈。他热爱雅典，热爱民主制度，但他绝不阿谀，而是尖锐地指出雅典存在的种种弊政。他还把自己比作一只牛蝇，要用尖利的蛰刺来刺激雅典这匹骏马，让它摆脱慵懒昏睡，奋蹄奔腾。可见，苏格拉底以批评自己的祖国为己任，绝不肯做一个趋炎附势的应声虫，而是要发出引发人们思考的声音。为此他不惧得罪权贵，也不怕遭到报复。

苏格拉底的学生之中，不乏达官显贵，但他终生生活简朴。他曾投身战场，冒着生命危险，为保卫雅典而战。在一次战斗中，他奋力掩护身负重伤的学生阿尔基比阿得斯。在另一次战斗中，他的另一位学生色诺芬身受重伤不能行动，也是靠了苏格拉底的救援才保住性命。

公元前406年，伯罗奔尼撒战争的末期，雅典海军击败斯巴达海军，击沉敌舰70艘。但为了追击敌人，未能及时救起溺水的雅典士兵。这件事在雅典引发轩然大波，有人控诉将军们玩忽职守，要求判处8位民主派将军的死刑。在贵族派政客煽动下，人们要求对8人的死刑集体表决。此时苏格拉底作为五百人大会的当值成员，面对汹汹民情，坚决拒绝表决，并声称一次性表决8人死刑，这是违反法律的。有人对他大声谩骂，甚至恶语威胁，但苏格拉底毫不屈服。他坚持的是正义，不会为了迎合群众而放弃原则。最后这8位将军被处死6人，2人逃走，导致雅典军队失去了优秀的将领。苏格拉底的顽强，在这场“民主闹剧”中留下闪光一幕。

公元前404年雅典完全战败后，斯巴达将领吕山德洛斯在雅典扶持了三十人僭主的独裁统治，为首的是苏格拉底的学生克利提阿斯（也是柏拉图的舅舅）。克利提阿斯颇为尊重老师，准备给他派点活，某次有意安排苏格拉底带人去逮捕一个富人，如果侵吞其财产，苏格拉底也可以趁机揩点油。苏格拉底严词拒绝，拂袖而去，并且公然谴责学生的暴行。克利提阿斯想不到老师这么不给面子，顽冥不化。他威胁老师，不许苏格拉底再接触青年，苏格拉底毫不屈服。

过了半年多，雅典人揭竿而起，推翻了三十僭主的统治，重新建立民主政治。让人无奈的是，新建立的政府居然在公元前399年把苏格拉底抓了起来，罪名是“不敬国家所奉的神”“宣传其他的新神”“毒害青年”，要判他死刑。

其中前两项，苏格拉底作为哲学家，的确曾思考过宗教问题。他敬畏神，但他心目中的神，是知识，是善良。他有一句名言：“我只知道自己一无所知。”又说：“只有神才是智慧的，他用我的名字作为说明，像是在说，人们啊，唯有像苏格拉底那样知道自己的智慧实际上是毫无价值的人，才是最有智慧的人。”这种言辞被人捕风捉影地加上罪名，也是无可奈何。

而“毒害青年”这项罪名，当初独裁者克利提阿斯不许苏格拉底接触青年，如今民主政府也怪罪他“毒害青年”。看来有思想、有原则的人，在哪个朝代都是不受当权者欢迎的。据法庭说，苏格拉底毒害了很多青年。比如两次被罢免的野心家阿尔基比阿得斯，还有三十僭主的首领克利提阿斯，都是被苏格拉底毒害后才成为人民公敌的。这种控诉，也只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苏格拉底被控诉后，坦然接受了审判。即使在法庭上，他也坚持原则，绝不屈服。按照当时雅典法律，法庭判决之前，被告自己可以提出另一种不同处罚，让法庭二选一。这其实有点“妥协从宽”的味道。苏格拉底的朋友们都建议他提出一种轻些的处罚，比如监禁流放什么的。但苏格拉底拒绝了。他在法庭上慷慨陈词，认为自己根本无罪，不应该被处罚。后来朋友苦苦哀求，他才勉强提出罚款三十明那（明那为货币名）。最后，苏格拉底被判了死刑。

死刑判决下达后，暂时还没执行。苏格拉底的朋友和学生制订了周密的越狱计划，想帮助苏格拉底逃亡。然而苏格拉底拒绝了。他认为，法院对他的判决，当然是错误的，不公正的，但即使如此，这终究是法院的判决。如果自己逃亡，等于打破了雅典的民主制度，这是为了挽回一个错误，却犯下另一个更严重的错误。他决定遵从判决，以生命来维护国家法律的尊严。

公元前399年6月的一个傍晚，苏格拉底打发自己的妻子和亲属离开，而同自己的学生共处一室，侃侃而谈，讲述他心目中的宇宙、灵魂和神的世界观。不久，狱卒流着泪进来，传达了让苏格拉底服毒的命令。苏格拉底当即叫人速速去把毒酒取来。有学生劝他别急，一般犯人都会千方百计地拖延时间，还可以享受一顿临终晚餐。苏格拉底回答：“对我来说，为了一顿美餐而推迟服毒酒，有损我的原则。”于是，狱卒取来毒酒。苏格拉底端起杯子，从容地一饮而尽。狱卒和在场的学生纷纷痛哭流涕，苏格拉底却不满道：“我正是怕临终前满屋子的号哭，才把亲人打发走，你们能不能坚强点，别让我失望？”他按照吩咐，在室内踱步子，让毒药发作。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双腿发麻，就缓缓躺下，闭上了眼睛。

一代巨星，就此陨落。苏格拉底是幸福的，他出于自己的意志，为自己的信仰而死。但苏格拉底的遇害，则尖锐地表现出，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之后，雅典的所谓民主政治，已经到了多么荒谬又愚昧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