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节   动荡！迭起的烽烟

公元前404年雅典投降，伯罗奔尼撒战争以斯巴达胜利而告终。雅典人建立的海上帝国被摧毁了，和平却并未降临希腊世界。

对各城邦国家来说，新霸主斯巴达并不比过去的雅典好多少。为了维持庞大的海军，斯巴达照例对各盟国勒索钱财。同时对斯巴达而言，伯罗奔尼撒同盟内部的几个比较强大的国家，比如科林斯、底比斯，也都不得不防。去掉了一个雅典，斯巴达及其盟友的相互猜忌就厉害起来。

斯巴达内部也是矛盾重重。战争后期的头号功臣，是智勇双全的大将吕山德洛斯。他不仅善于打仗，政治手段和外交才能也很突出的，已经在诸多希腊城邦国家都扶持了自己的亲信朋友担任独裁僭主，还和波斯王子小居鲁士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吕山德洛斯已经是富可敌国。单是他在战争中掠夺到的个人财富，就达到数千塔兰特之多。这个数字什么概念呢？近两百年后罗马和迦太基打的第一次布匿战争，战败后迦太基向罗马的赔款也不过3200塔兰特。

这么一个权臣在身边，斯巴达国王和政府难免提心吊胆，于是趁他外出时，把他的亲信朋友全部罢免职位。吕山德洛斯在雅典扶持的贵族门阀派三十僭主独裁，因为这些人大批杀害异己，甚至对内部的温和派也施以毒手，激起了公愤。公元前403年，雅典人发动起义，推翻三十僭主独裁。吕山德洛斯急忙要求带兵前去镇压。斯巴达国王出于猜忌心，没让他去，而是亲自带兵前往。结果因为斯巴达国王才能有限，抑或存心打压吕山德洛斯的势力，最终雅典恢复了民主派的统治。

对斯巴达而言，最头疼的还是和波斯的关系。历史上斯巴达与波斯可以说爱恨交织。希波战争前期，斯巴达是抵抗波斯入侵的盟主，温泉关300名斯巴达勇士力抗10万名波斯军，壮举震撼欧亚。而伯罗奔尼撒战争中，则是波斯支持斯巴达打垮了雅典。当时作为条件，斯巴达答应将小亚细亚割让给波斯。现在战争打完，该兑现了。可是小亚细亚这些希腊城邦早已独立，斯巴达若是真的将它们给了波斯，等于在全希腊面前坐实了“卖国贼”的罪名，哪里还能当得稳老大呢？

焦虑中，斯巴达人把希望寄托在波斯王子小居鲁士身上。此人与吕山德洛斯关系不错，是斯巴达人民的老朋友。公元前401年，小居鲁士起兵造反，与哥哥阿尔塔薛西斯二世争夺王位。斯巴达支持这位老朋友了，甚至派出1万多名希腊精锐雇佣军前往助战，指望着帮助小居鲁士拿下王位，换取小亚细亚希腊城邦继续独立。谁知天不遂人愿，小居鲁士在希腊军团配合下，一路打到巴比伦附近的库纳克萨，不幸阵亡。希腊雇佣军团幸亏遇上个牛人叫色诺芬，带着大家一路且战且走，杀回欧洲。色诺芬后来成为历史学家，后面还会有介绍，此处且按下不表。

单说小居鲁士败亡之后，阿尔塔薛西斯二世坐稳王位，斯巴达先前在小居鲁士身上下的投资就全部打了水漂，反而得罪了波斯。没多久，波斯在小亚细亚和斯巴达爆发冲突，双方很快进入了战争状态。

与近百年前希波战争时候相比，波斯的实力是大大下降了。相反，斯巴达却通过伯罗奔尼撒战争大幅度提升了军力，尤其是海军力量。战争之初，斯巴达节节取胜，打得波斯节节败退。

但此时斯巴达内部矛盾重重，吕山德洛斯玩弄权术，逐渐培养自己的势力。公元前398年斯巴达国王阿吉斯去世，吕山德洛斯排挤国王的儿子，扶持国王的弟弟阿格西拉于斯即位。后来吕山德洛斯陪同阿格西拉于斯征战小亚细亚时，小亚细亚的城邦诸侯权贵纷纷对吕山德洛斯鞍前马后地逢迎，却对堂堂国王非常冷淡。这种羞辱让斯巴达国王十分愤怒，把吕山德洛斯发配到赫勒斯滂海峡去出差。而吕山德洛斯也因此怀恨在心，密谋改变斯巴达的政体，不再从两个固定的王室中选择国王，而是“贤者为王”。换言之，吕山德洛斯打算自己当国王了。

正当斯巴达君臣俩各怀鬼胎磨刀霍霍之时，波斯人终于想出了对付斯巴达的妙计。他们暗中煽风点火，鼓动希腊城邦中对斯巴达不满的雅典、科林斯、底比斯、阿尔戈斯等城邦联合起来，在公元前395年组建同盟，共同对斯巴达作战，史称“科林斯战争”爆发了。波斯不但出钱支持雅典重建海军，还出兵与反波斯联盟并肩作战。于是斯巴达就和10余年前的雅典一样，面临波斯和希腊联军的夹击。

战争一开始，斯巴达就遭到重挫。第一名将吕山德洛斯因为行踪泄露，在行军时遭到底比斯人的突袭，死于乱军之中。公元前394年，雅典大将科隆率领雅典-波斯联合舰队，于克尼多斯岛附近击溃斯巴达主力舰队，使得斯巴达再度丧失制海权。在伊斯特姆和列赫伊港湾沿岸的陆战中，雅典步兵击败了斯巴达步兵方队。一时之间，斯巴达风声鹤唳。

然而波斯人并不打算让反斯巴达联盟获得彻底胜利，尤其不愿意让宿敌雅典真正恢复实力。在斯巴达被痛打几顿之后，波斯人又暗中向斯巴达摇晃橄榄枝。被打得晕头转向的斯巴达，这时候逮着根救命稻草就不肯松手。他们被迫答应了波斯的条件：把小亚细亚全部割让给波斯。波斯看见目的已达到，转而又扶持斯巴达对抗联军。最后在波斯的干涉下，“大王和约”于公元前386年缔结。该和约使得科林斯战争停止，维持了斯巴达在希腊的霸权，同时小亚细亚彻底归属波斯。

近百年前，斯巴达国王李奥列达拒绝了波斯王薛西斯一世“投降就当希腊之王”的提议，宁可壮烈战死，也要捍卫希腊的尊严。正是凭借这种精神，希腊人在数十年后从波斯手中收复了小亚细亚。如今，他的后辈国王却为了维持自己的霸权，不惜出卖先烈夺来的土地，真是令先王蒙羞。然而耻辱的又何止斯巴达国王？雅典、科林斯、底比斯这些国家，照样是领着波斯的军费自相残杀。当年被希腊联军打得兵败如山倒的波斯，如今成为希腊内战最大的受益者，只要坐山观虎斗，再出一点金币银元，就能翻云覆雨，操纵希腊内战的胜败走向，为自己牟取最大的利益。

“大王和约”虽然暂时保证了斯巴达的霸权，但这种依靠外国干涉获得的地位很不稳定，何况波斯人也并不是真正全力支持斯巴达。由于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取胜，斯巴达人获得了大量的财富，原本刚健质朴的战士们，也开始被奢靡腐化的生活侵蚀，贪杯好色，笙歌达旦。奢侈品、高利贷、土地兼并也随之而来，权贵们成为富豪，普通公民则往往因为天灾人祸就破产。原本作为斯巴达陆军主力重步兵的“有地公民”数量急剧下降，严重影响了斯巴达的军力。同时，希腊各邦认为斯达人甘愿做波斯走狗，是希腊世界的叛徒。斯巴达人在希腊各城邦扶持的贵族寡头专制，也越来越不得人心。

公元前383年，斯巴达用武力解散底比斯的民主政府，扶持了贵族寡头专政。公元前379年，底比斯的民主派在雅典支援下爆发起义，杀死了斯巴达支持的寡头政客，迫使当地的斯巴达驻军投降。公元前378年，底比斯与雅典再度结盟，史称“第二次海上同盟”，后来有70多个国家加入。在这次同盟中，雅典吸取了数十年前的教训，竭力渲染“平等友好”，表示自己也只是同盟中的一个普通成员，同时底比斯也重建了波恩提亚同盟。希腊世界再一次掀起了反对斯巴达的战争。

斯巴达人勃然大怒，出动海陆军镇压。雅典和底比斯分头迎战。公元前376年，同盟海军在基克拉迪群岛南部海面上重创斯巴达海军。公元前375年，雅典海军摧毁了斯巴达海军，底比斯陆军则击败斯巴达陆军。

斯巴达见势不妙，为了分化敌人，就在公元前374年向雅典求和，对雅典做出了一些让步。雅典这时也对底比斯的崛起感到担心，轻易地和波斯签约了。底比斯见雅典当了叛徒，就在公元前374年的迪力安战役中击败了雅典军队。

斯巴达把雅典拉过来后，集中兵力，准备一举扼杀底比斯。公元前371年7月，斯巴达两位国王中的克莱昂伯罗图斯率领主力逼近底比斯，包括11000名重步兵、1100名轻步兵和1000名骑兵。底比斯方面，菲洛比达斯和伊巴密浓达两人率领全军出战，有重装步兵6500名、轻步兵1000名、骑兵1500名，还有精锐无双的神圣大队。担任实际指挥的是伊巴密浓达，菲洛比达斯则统率神圣大队作为敢死队。

百余年前，300名斯巴达勇士和400名底比斯战士，共同在温泉关断后而战。如今，两国将士进行的却是内战。

从总兵力来说，斯巴达方面拥有数量巨大优势，然而实际力量对比却并非如此。曾经尚武的斯巴达，现在已经堕落。由于公民大批破产，导致兵源紧缺。鼎盛时期斯巴达拥有上万名重步兵，如今全国只剩下1000多名。克莱昂博罗图斯的1万余大军中只有七八百斯巴达重步兵，其余的都是同盟军和雇佣军。

相反，底比斯在民主派领袖菲洛比达斯和伊巴密浓达两人的率领下，也早已积极备战。当时希腊世界普遍使用雇佣军，而底比斯的新军完全由本邦的自由公民组成，士气高昂。此外底比斯人还建立了一支特种部队——神圣大队。这支队伍由300名青年贵族组成，战场上并肩作战，能够同生共死，战斗力远超一般部队。在公元前375年，这300人曾一举击破了上千人的斯巴达士兵。

两军在留克特拉遭遇。斯巴达王克莱昂伯罗图斯按传统方法布阵，按左中右平分兵力，组成一个纵深为12列的半月形方阵，轻步兵和骑兵部署在方阵的前方和两翼掩护。

伊巴密浓达

而底比斯领袖伊巴密浓达在战术上有更多创举。他不是平均分配兵力，而是将大部分兵力集中在左翼，摆出了一个纵深达50列的锋锐突出阵形。在右翼则只摆放了8列士兵，再加上一些轻步兵充数。底比斯数量占优势的骑兵也没有平均分配，而是部署在左翼的外侧。最精锐的神圣大队，则在菲洛比达斯率领下站在全军的最前线。这样，底比斯八成以上的兵力都放在了左翼，形成左翼突出、右翼后缩的斜面。

斯巴达人看到这个斜面，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们还是按传统战法，左中右三块一起呐喊着向前冲锋。伊巴密浓达则按兵不动。由于底比斯人的阵形倾斜得很厉害，很快，底比斯左翼和斯巴达右翼即将接触，而底比斯的右翼和斯巴达左翼还距离很远。

就在这一瞬间，伊巴密浓达下令突击。底比斯左翼的50列军阵就像一把匕首，瞬间刺破了斯巴达的右翼。斯巴达右翼以同盟军为主，本来战斗力就较差，哪里抵挡得住。同时，底比斯的骑兵迂回到了斯巴达右翼的后方，菲洛比达斯率领的神圣大队则从侧翼突击。斯巴达右翼遭到优势敌军的三面夹击，顿时土崩瓦解，士兵纷纷掉头逃跑。这一跑，把中军也冲得一塌糊涂。底比斯军趁机掩杀过来。斯巴达王克莱昂博罗图斯这才如梦初醒，待要抽调左翼部队来增援，已经来不及了。底比斯军如砍瓜切菜，杀得斯巴达中军抱头鼠窜，克莱昂博罗图斯则被冲近的神圣大队士兵一刀砍翻。这时，斯巴达最精锐的左翼还没交锋，友军已经完全溃败，他们也只好丢盔弃甲而逃。底比斯军乘胜追击，大砍大杀，斯巴达军群龙无首，兵败如山倒，毫无反击之力。最后，斯巴达军阵亡国王以下1400余人（包括约400名斯巴达人），其余大批被俘，而底比斯军仅仅损失了200多人。

留克特拉之战尽管双方参战总兵力只有20000余人，却在世界军事史上有着极高的地位。伊巴密浓达首次采用新式战术，不是平分兵力，而是集中兵力于一翼，对敌人各个击破，取得辉煌的战果。这种“楔形攻击序列”的作战思想，后来成为西方军事家腓特烈大帝、拿破仑等的压箱法宝。

对希腊世界而言，此战摧毁了陆战强国斯巴达的霸权，宣告了底比斯的全面崛起。反对斯巴达的希腊城邦国家纷纷投入到底比斯一边。伊巴密浓达率领50000大军，杀奔斯巴达本土。这是史无前例的，过去无论波斯帝国，还是雅典，都不曾做到。最厉害的是，伊巴密浓达宣布释放希洛人奴隶。原本在斯巴达饱受压迫、苦大仇深的希洛人大批揭竿而起。伊巴密浓达将三四百年前被斯巴达征服奴役的美塞尼亚人解放，组成一个新的城邦，这就完全动摇了斯巴达的统治基础。一时之间，底比斯成为希腊世界新的霸主。

然而底比斯同样缺乏统一希腊的手段，一盘散沙的希腊也容不得真正的强者。眼看底比斯如此强势，雅典迅速又和斯巴达结盟，共同对抗底比斯。公元前362年，伊巴密浓达率底比斯军队进攻斯巴达，再次大破敌军，但自己重伤阵亡。失去了这位领袖，又在战争中损伤元气，之后底比斯也逐渐衰败下去。

斯巴达和底比斯衰落之后，雅典人企图趁势恢复海上霸权。可是他们的野心又引起了同盟国的反抗。公元前357年至公元前355年，爆发了“同盟战争”，雅典战败。此后雅典的第二次海上同盟逐渐瓦解，并于公元前338年被马其顿击败后正式解散。这是后话，我们留待后面再讲。

希腊内战愈演愈烈的这段时间，西西里岛上的希腊殖民国家叙拉古，也在战火中兴衰跌宕。狄奥尼修斯在公元前5世纪末的迦太基入侵中成为叙拉古的僭主，镇压了民众的反抗，稳定了自己统治，之后开始大肆扩张。公元前398年，狄奥尼修斯发动第一次迦太基战争，击退迦太基军，占领了大半个西西里岛。公元前392年，迦太基增兵反扑，双方进行第二次迦太基战争，最终相持不下，达成和议，叙拉古获得大半个西西里岛。此后，狄奥尼修斯又在意大利中部、南部大肆扩张，使叙拉古达到巅峰。公元前383年和公元前368年，迦太基又与叙拉古两次交战，叙拉古退让出了部分地盘，双方整体持平。狄奥尼修斯去世后，其子狄奥尼修斯二世即位，而老狄奥尼修斯的妻弟却反对僭主制度。由此，叙拉古重新陷入战乱，群雄逐鹿，霸业消弭，原本被征服了的西西里各地又纷纷独立。

从公元前5世纪中叶到公元前4世纪中叶，这前后一个世纪，希腊世界战乱不断，严重损耗了己方力量，使东部的波斯成为最大受益者。然而，波斯王国本身也面临埃及和小亚细亚的起义，无力西进，只能满足于挑动希腊各城邦内战，减少对己方的威胁。最终，这两个对手，却都被北边的一个“蛮族”国家给打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