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节   哀痛！领袖之死

战争之初，从双方的力量对比来看，雅典似乎占据优势：雅典在经济方面完胜斯巴达，提洛同盟的城邦国家数量也比伯罗奔尼撒同盟要多得多，雅典的海军更是独步希腊世界。

然而，正如前面我们提到的，雅典的提洛同盟，在当时早已变质，从一个共同对抗外敌（波斯）的军事同盟，蜕化为一个维护雅典霸权的政治组织。200多个盟国唯一的存在意义就是给雅典缴纳金钱，配合雅典建立经济体系。雅典对它们并不信任，盟国也多半离心离德，对雅典敢怒不敢言。所以，提洛同盟远不如伯罗奔尼撒同盟团结。这意味着雅典几乎在用自己一个城邦国家去对抗整个伯罗奔尼撒同盟。

伯罗奔尼撒同盟以斯巴达为首，其陆军在当时整个西方世界首屈一指。战争双方重步兵的数量，伯罗奔尼撒同盟占有3∶1的优势，雅典根本不可能在陆地上取得决战胜利。很快，斯巴达大军势如破竹，直逼雅典城下。

但雅典首席将军伯利克里早已胸有成竹。这些年他精心准备，已经在雅典城区和港口修筑了固若金汤的城墙，还在两地之间修筑了有城墙保护的通道。面对斯巴达大兵压境，伯利克里坚壁清野，让所有的乡下民众、牲畜粮食等都退守到雅典城中。

在2000多年前的那个时代，进攻坚固的城墙是非常困难的。一方面，斯巴达战无不胜的重步兵在雅典城外无法发挥作用。另一方面，雅典却可以通过港口，非常方便地从海路获得粮食和其他物资的补给，不怕被斯巴达围困。雅典海军还可以到处攻击伯罗奔尼撒同盟的舰队、商船，或者载着陆军到处袭击他们的沿海城市和农田。斯巴达打不到雅典，雅典却可以打斯巴达。这简直是一个稳赢不输的战略。

战争的第一年就是按伯利克里的预期进行着。斯巴达重步兵在雅典城下啃落了一地的门牙，伯罗奔尼撒的沿海城市又被雅典海军砍得刀刀见血。伯利克里非常得意。在安葬阵亡将士的典礼上，他骄傲地发表讲话，热情地歌颂雅典的伟大成就：“我们的制度之所以被称为民主政治，是因为政权是在全体公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数人手中。”

然而，意想不到的灾难却忽然降临了。雅典的几十万人口拥挤在城中，虽然依靠海军运输能够获得足够的粮食，然而居住环境过于密集，卫生条件又不好，再加上战争带来的尸体。猛然间，雅典城内开始流行疫病。那时候的医学基本和巫术差不多，面对这种局面，名医也无计可施。大批民众先后死去，城中顷刻乌云密布。据说，这场瘟疫夺去了10万人的生命。

面对天降横祸，雅典人心大乱。伯利克里的政敌（主要是贵族门阀派）趁机对他进行攻击，民众也急需一个替罪羊和出气筒。伯利克里被公民大会罢免官职，判处罚款。只是战事正酣，总还需要有人出来带队守城，而所有骂伯利克里的人，都推举不出比他更有才能的人。于是公元前429年，伯利克里再度被选举为首席将军，继续主持守城。

在内忧外患下，伯利克里咬牙坚持，但他能顶住政治和军事的压力，却无法战胜病魔。就在当选之后不久，伯利克里自己也染上疾病身故。

伯利克里之死，对雅典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伯利克里不仅是一位智勇双全的统帅，而且是一位意志坚定、威望极高的领袖。他不但能制定合理的战略，还能坚定不移地实行，甚至在遭到内部压力时，也能坚如磐石。失去他之后，全雅典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人。后续的统帅们不但才能上比不上伯利克里，在凝聚人心和抵抗压力方面也大为不如，终于把雅典带进一条死胡同。

作为民主派首领的伯利克里之死，还使得雅典民主派失去统一领袖，分裂为克里昂为首的激进民主派和尼西阿斯为首的温和民主派。在战略方面，激进民主派主张继续主动出击，凭借强大的舰队，打得敌人胆战心惊，压迫盟国乖乖听话。温和民主派主张以守为主，对内安抚民众，对外安抚盟国，和斯巴达也不妨多沟通，能和谈则和谈。

经过尖锐的政治斗争，最后克里昂为首的激进民主派获得多数人支持，掌握了雅典政权。于是雅典的战略越来越积极主动，对外展现的攻击性远远超过伯利克里时期。

公元前430年—公元前429年的瘟疫虽然使得雅典元气大伤，但斯巴达还是没办法攻破雅典的城池。此后雅典逐步加强了反攻。公元前429年，雅典攻克波提德伊亚。公元前428年，斯巴达说服列斯博斯岛上的诸多雅典盟国造反，脱离了提洛同盟。克里昂毫不客气，率军大举征讨，很快将背盟的城邦国家一一占领，他下令拆毁城墙，屠杀居民，并且在这些地方派遣了军事移民。公元前427年，科希拉发生民主派和贵族派的内战，雅典派出舰队，援助科希拉民主派取得胜利。

公元前425年，已经被选举为首席将军的克里昂出动大军，进攻伯罗奔尼撒半岛西南的港口城市派罗斯，一举得手；同时，还在派罗斯的门户司法克特里亚岛上歼灭一支斯巴达部队，俘虏了120位斯巴达贵族。此外，克里昂还大打民主牌，煽动斯巴达的奴隶阶层希洛人暴动。雅典的内外交攻，让斯巴达人苦不堪言。

面对雅典咄咄逼人的攻势，斯巴达有点招架不住了，向雅典求和。雅典的温和民主派尼西阿斯等认为，差不多了，见好就收，别打下去到手的便宜也没了。激进民主派的克里昂却不同意，心想我的积极战略初见成效，你们这些保守派就嫉妒了。不趁机把斯巴达这群反动奴隶主一锅煮掉，还等他们卷土重来反攻倒算啊？他拒绝了和谈，加紧向伯罗奔尼撒同盟进攻。

斯巴达人眼看雅典不肯和谈，也被逼出了办法。智勇双全的将军布拉西达斯提出一条战略：“雅典人要在伯罗奔尼撒煽动奴隶暴动，咱们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希洛人奴隶有反心，莫非雅典人那些盟国就是铁板一块？依我说，咱们别在伯罗奔尼撒和雅典人纠缠，去勾引他们的盟国，叫他们背后失火，这样伯罗奔尼撒的困局自然解了。”

斯巴达政府在公元前424年派布拉西达斯带领数千精兵，走陆路穿过希腊半岛，到达马其顿与色雷斯交界处，煽动当地城邦国家背叛雅典。

由于克里昂上台之后，采取激进战略，雅典大幅度提高了提洛同盟各国的贡金额度。此举虽然聚敛到更多的军费，却也让同盟各国更加离心离德。因此布拉西达斯所到之处，大批城邦国家退出提洛同盟。这年年底，布拉西达斯攻克了当地重镇安姆菲波里斯城。雅典方面本来已经派出了7艘战舰去救援该城，带队的将军是历史学家修昔底德（本书后面会专门介绍他）。但修昔底德还未赶到，该城就被攻占，历史学家修昔底德被以“贻误军机”的罪名流放。

流放了历史学家，但仗还得继续打。当时雅典的很多粮食、金银矿都来自东边色雷斯和黑海地区，布拉西达斯率领的斯巴达军队占领安姆菲波里斯城，就等于在雅典的屁股后面安插了一颗钉子，搅得雅典人坐立不安。这个祸根非除掉不可。公元前422年，雅典首席将军克里昂亲率30艘战舰，直扑爱琴海北岸。他们登陆之后，攻占了好几座被斯巴达人占领的城市。一场决战将要展开了。

伯罗奔尼撒战争第一阶段局势图

这时雅典方面有1200名重步兵，300名骑兵，还有约2000人的同盟军。雅典统帅克里昂虽然在战略上激进，但战术上是比较稳重的。他考虑到雅典兵力不占优势，决战难以取胜，因此派人到色雷斯等地尚且忠于雅典的盟国那里求援，打算调集绝对优势的兵力后，将安姆菲波里斯城包围起来，再一举攻克。

这策略本来算是不错的，但雅典的官兵们打了几年的顺风仗，一个个骄横得很，都觉得雅典军威赫赫，何必如此畏缩？再加上雅典的民主传统，士兵们对统帅的怯懦很不客气，直接指指点点。克里昂受不了压力，只得带领全军，向安姆菲波里斯城挺进，驻扎在城东的一座小山上。

斯巴达方面的兵力包括2000名希腊重步兵（伯罗奔尼撒联军）、300名重骑兵，还有约2500人的当地同盟军。斯巴达统帅布拉西达斯留下约1500人守住阿吉拉斯城作为后路，自带约3300人赶到安姆菲波里斯。他同样比较谨慎，认为双方兵力接近，但伯罗奔尼撒联军是乌合之众。而雅典方面则是特选的锐卒，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真的打起来会吃亏。布拉西达斯准备采用诱敌埋伏之计。他把主力分成两路埋伏在南北两门，自带一部分老弱兵卒出东门挑战，准备诈败佯输，引诱雅典军进攻到城下，然后以南北两门的伏兵包围夹击。

哪晓得雅典军队占领城东的小山，居高临下，把城中斯巴达人的部署看了个一清二楚。克里昂明白斯巴达准备诱敌埋伏，思索再三，决定不打无把握之仗，还是先撤退吧！他下令全军分为左右两翼，左军先退，右军断后，撤回艾昂城，等待援军到来后再反攻！

这下雅典士兵可气坏了，心想我们把敌人的埋伏都看穿了，还不将计就计，居然选择撤退！雅典军心顿时大乱，有的人骂骂咧咧，有的人心怀不满、动作迟缓，全军队伍混乱，变成了一盘散沙。

城中的布拉西达斯发现雅典军队撤退了，而且还撤得那么混乱。他的军事才能未必强于克里昂，但斯巴达人骨子里的勇悍却是天生的。他果断下令，全军三路出击，追击雅典军！

论部队实力，雅典军不比伯罗奔尼撒联军差。但克里昂临阵撤退，让雅典军全无战心，变成了被挨打的局面。伯罗奔尼撒联军南门冲出来的部队首先遭遇雅典军左翼。左翼本来就在撤退，被联军从侧翼一压迫，顿时大乱。接着北门冲出来的联军部队也从另一个方向袭来，雅典左翼兵败如山倒，狼狈奔逃而去。

这样一来，走在后面的雅典右翼就陷入了伯罗奔尼撒联军的包围之中。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身受包围反而让这些雅典士兵真正展现了实力。他们守在小山上，一连打退了敌军三次攻击。斯巴达统帅布拉西达斯亲自率队冲锋，结果在混战之中，被雅典士兵砍死了。

那时候希腊军队都有一个特点，统帅死了有副将接替，不至于影响指挥战斗。伯罗奔尼撒军队又调集了骑兵和标枪手远程射击。雅典右翼毕竟孤军奋战，遭到射击后伤亡惨重，终于溃败逃亡。雅典统帅克里昂也在乱军中被斯巴达人杀死。不过，大部分雅典军队还是逃回了艾昂城。

公元前422年的安姆菲波里斯战役，雅典和斯巴达方面各投入三四千兵力，雅典阵亡600人左右，伯罗奔尼撒方面阵亡不到100人。双方损失都不大，两军统帅却都战死了。

此战给战争格局带来了重大变化。由于激进民主派领袖克里昂之死，雅典的政权改由温和派尼西阿斯掌握。此时雅典经过10年战争，虽然取得诸多胜利，却也伤痕累累，财政几乎枯竭，盟邦纷纷背叛。于是尼西阿斯主动派人去斯巴达和谈。斯巴达方面也早打得筋疲力尽，还战死了名将布拉西达斯，无力再战，当即欣然同意。双方于公元前421年达成和约，史称《尼西阿斯和约》。根据和约，双方在战争中占领的地盘都退还对方，释放俘虏，并停战50年。从公元前431年战争爆发，到公元前421年停战，伯罗奔尼撒战争的这一阶段被称为“十年战争”，或者以开战时斯巴达国王的名字命名为“阿基达马斯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