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节   提洛岛！希腊海上同盟

希腊人在公元前479年击退了波斯的入侵，并转入反攻。这时候，联军内部的矛盾开始凸显出来。其中主要就是雅典和斯巴达两国的矛盾。

雅典和斯巴达的斗争由来已久。首先这两个希腊世界最强大的国家，本来就存在“一山难容二虎”的竞争关系。其次斯巴达作为农业国，政治上守旧，奉行贵族寡头政治（虽然有国王，但国王只是军事首领）；而雅典作为工商业国家，政治上较为进步，民主政治是主流，这属于意识形态的矛盾。斯巴达还曾干涉雅典内政，企图扶持权贵政客，推翻民主政体。即使在对待波斯的立场上，由于彼此的地理位置和国家特征，雅典对于抗击波斯更为重视，并希望彻底击败波斯，不但解放小亚细亚的希腊城邦，甚至要夺取原本属于波斯的霸权。而斯巴达人对此要消极得多，他们只关心伯罗奔尼撒的安危，甚至认为希腊中部、小亚细亚地区可以丢给波斯人。

在外敌大举入侵的情况下，雅典和斯巴达能够暂时把旧怨搁在一边，携手抗敌，但即便如此，前面的防御战争中，作为希腊最强大的陆军和海军的拥有国，两者也发生过多次冲突。如今波斯人带来的压迫减小，雅典和斯巴达的矛盾顿时尖锐起来。

例如，公元前479年秋天，希腊联军舰队歼灭米卡列的波斯海军后，乘胜挺进到赫勒斯蓬特海峡，发现海峡上的浮桥已经被波斯人自己拆毁了。这时候，斯巴达人觉得波斯人再也来不了欧洲，也可以歇歇了。斯巴达舰队及伯罗奔尼撒舰队都纷纷撤回。可是雅典等希腊中部、海岛的舰队不肯停歇继续进攻，在公元前478年初夺取了塞斯托斯。斯巴达又参与攻占了塞浦路斯、拜占庭等地，但其统帅飞扬跋扈，加之对波斯作战态度消极，引起了诸多盟国的不满。

甚至对雅典，斯巴达也心怀叵测。波斯入侵时，雅典城墙在公元前480年和公元前479年两度被波斯军捣毁。现在波斯军撤走，雅典统帅特米斯托克列斯打算重建城墙。斯巴达王国却建议说，雅典没必要修建城墙；相反，应该和我斯巴达一起，摧毁全希腊所有的城墙，只留下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城墙。为什么呢？免得给再度入侵的波斯人提供根据地。反正陆路有我们斯巴达，你们负责海路就够了。

对于斯巴达这个建议，雅典人当然不满意。不修城墙，那不就是任你宰割了？雅典统帅特米斯托克列斯一面亲自率团前往斯巴达，一面安排加紧修筑城墙。代表团到达斯巴达后，先是拖延时间，等到确知雅典城墙修得差不多了，特米斯托克列斯才堂堂正正对斯巴达人说：“抱歉，我们雅典的城已经修好了。我们觉得吧，只有在平等力量的基础上，才能平等和公正地讨论共同的利益。所以我们修好城，不但对雅典，而且对斯巴达，对整个希腊来说，都是有利的。”斯巴达人无言以对，只得接受了现实。特米斯托克列斯再接再厉，又建议雅典人把港口也修上围墙，从而形成了严密的防御工事。此外，客蒙率领的雅典军队低调谦逊，对待盟友彬彬有礼，这也赢得了多数希腊城邦国家的好感。

从公元前478年开始，两国其实已经掰起腕子来了。斯巴达不打波斯，专盯着盟友，甚至在这一年直接宣布“不再负担反对波斯的战争”。就在温泉关决战仅仅两年之后，作为希腊联军名义上盟主的斯巴达，就带着伯罗奔尼撒同盟一起退出了反对波斯的阵营。

斯巴达退出了，雅典当仁不让地成为新的领导者。就在公元前478年末、公元前477年初这段时间，雅典模仿伯罗奔尼撒同盟，也建立了一个中部、东部国家的联盟。这个联盟史称“雅典海上同盟”，又因为同盟的金库设在提洛岛上，故又称为“提洛同盟”。在初期，这个同盟大约有30多个国家，后来最多时达到200多个国家。

同盟的老大当然是雅典，订立盟约时以雅典为一方，其他所有的盟国为另一方，此外每个盟国单独和雅典签订双边条约。同盟有两个议事会，雅典一个议事会，其他盟国共同组成一个议事会，遇事相互商量，只有双方都赞成才达成决议。同盟海军初期由300艘三排桨战舰组成，其中雅典负责150艘，其他盟国负责150艘，不少盟国直接掏钱来代替，舰队指挥官由雅典任命。同盟的金库，由盟国根据各自的收入捐赠，所得的钱除了军事开支外，都存放在提洛岛上，由同盟任命10名司库掌管。

可以看出，在同盟建立之初，雅典就在其中处于支配地位。天长日久，雅典愈发强势。提洛同盟初期确实主要用于反对波斯，后来则逐渐成为雅典争夺霸权的工具。

奇怪的是，这个同盟并非是在抗波英雄特米斯托克列斯的倡导下建立的。相反，推动此事成功的是特米斯托克列斯的政敌——倾向权贵的阿里斯特伊德斯。随着希波战争转入有利阶段，重新引发的不光有雅典和斯巴达的矛盾，还有雅典内部不同政治派别之间的矛盾。民主派的特米斯托克列斯和贵族派的阿里斯特伊德斯、客蒙等人，在大敌当前时能够精诚团结，但等到局势缓和，内斗又渐渐挑起。

民主派和贵族派在对待斯巴达的态度也上有分歧。特米斯托克列斯强烈反对斯巴达，而阿里斯特伊德斯、客蒙等人则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先联合斯巴达打垮波斯。显然在波斯人刚刚撤出欧洲的情况下，后者更能够得到多数公民认可。斯巴达人虽然可恨，毕竟还是希腊同胞。

再加上特米斯托克列斯在个人品德上存在污点，经常利用职权聚敛大量钱财，勒索雅典公民和同盟国；他又非常喜欢不断变着法子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引起了公民的厌恶。公元前477年左右，特米斯托克列斯失去大权，客蒙取代了他的地位。公元前470年左右，特米斯托克列斯遭到了“陶片放逐法”的流放，被迫出国。不久，有人控告他曾经私通波斯，要他回国受审。这个罪名是很严重的，特米斯托克列斯断定自己若是回国，大概凶多吉少。为了保命，他真的逃到了波斯。曾经领导人民挫败波斯入侵的英雄，却被本国公民怀疑私通波斯，最后被迫投降波斯，此事充满了讽刺。

波斯国王薛西斯一世对这个曾令自己折戟沉沙的对手非常尊敬，封给他小亚细亚的三个城池。但后来，薛西斯一世打算向特米斯托克列斯请教，应该如何进攻希腊才能得手。特米斯托克列斯的回答是自杀身亡。这位被祖国和人民抛弃、失去了自己立场的政治家，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原则：虽然流亡在外，也绝不愿意做背叛祖国的罪人。

与此同时，雅典人继续率领希腊各国向波斯作战。随着提洛同盟的建立，雅典能够更方便地整合希腊各国的力量，这对战争的进展也更为有利。

特米斯托克列斯

现在提洛同盟的主导权落在了倾向保守贵族的客蒙手中。此人年轻时生活奢华，看似个花花公子，却有很强的政治手段。他当政之后，继续挥金如土，但这些钱不是用于个人享乐，而是用于讨好雅典公民。据记载，客蒙经常带着几个衣着奢华的仆人外出，路上如果遇见穷人，就令仆人脱下衣服，和穷人交换。他家果园都没有篱笆，允许穷人们随意进入采摘。他家常年备着家常便饭，任何人闹了饥荒，都可以进入他家吃个饱。他还经常自掏腰包，举办各种演出，免费款待雅典市民。

客蒙智勇双全，军事才能不亚于前任和政敌特米斯托克列斯。就在公元前476年，刚上台的客蒙率提洛同盟舰队进攻色雷斯地区的门户埃伊昂城，客蒙先断其外援和补给，再长期围困，最后夺取这座城池，为希腊人的大反攻提供了桥头堡。公元前475年，客蒙又攻克了爱琴海上的斯基罗斯岛。由此，希腊联军在海陆两方面都打通了道路。

此后几年，提洛同盟在客蒙的率领下，与波斯军队反复拉锯，提洛同盟一步一步巩固了自己的优势，而波斯人的反扑越来越衰弱。公元前468年，波斯王薛西斯一世在小亚细亚的埃于吕麦顿河口集结了一支庞大的兵力，客蒙闻讯，直接带领200艘战船奔赴当地，先是逼迫原本忠于波斯的一个希腊城邦投降，随后在海战中大败波斯海军，击毁和缴获了200多艘战舰，这个战绩几乎接近萨拉米斯海战。随后客蒙挥军乘胜进军，又大败波斯陆军，杀得尸横遍野，单俘虏就有2万余人，缴获财物不计其数。这一战摧毁了波斯陆海军主力。从此之后，波斯帝国再也没有力量发动大规模的反攻，国内也叛乱四起。公元前465年，曾率领大军踏平希腊北部的薛西斯一世被臣下谋杀，波斯第一帝国从此转入衰败。

客蒙领导下的雅典，不但接连获取军事胜利，而且从胜利中缴获了大批钱财，兵力和财力日趋增强。强敌的衰败，使得雅典的野心与日俱增。客蒙积极推行扩张战略，在新占领的要地进行武装移民，建设雅典人控制的军事堡垒，从而将这些地方变成雅典的势力范围。

雅典对待自己的盟友也嚣张起来。原本提洛同盟是一个反对波斯的军事同盟，虽然雅典是盟主，但各城邦国家名义上是平等的。但在埃于吕麦顿之战后，雅典人开始把同盟国都视为自己的附庸，指手画脚，不但在同盟会议上搞一言堂，逼着同盟出人出钱支持雅典的争霸，还以“同盟会费”的名义向其他城邦国家勒索财物，其骄横比之过去的斯巴达有过之而不及。

这样一来，难免引起其他城邦国家的不满。提洛同盟出现了裂痕，部分国家开始考虑退出。客蒙毫不含糊：提洛同盟又不是公共广场，想走？那就打到你不敢走为止！

公元前466年，纳克索斯岛退出提洛同盟。雅典毫不客气，立刻出兵，打得纳克索斯人乖乖求饶。这下其他城邦国家全傻眼了：就算要惩罚叛逃国家，好歹从程序上，你得提交同盟大会，一起讨论下再决定吧？现在雅典压根不打招呼，想揍谁就揍谁，这置同盟于何地？可是雅典财大气粗、拳头硬，最后大家也只能容忍这明显违背同盟章程的暴行。这标志着提洛同盟成为雅典一家独大的工具。

公元前465年，塔索斯岛因为和雅典争夺一座金矿，一气之下也退出同盟。客蒙亲率大军，进攻塔索斯岛，先打败其海军舰队，随即将城池团团包围。塔索斯岛守了一阵，实在熬不住了，只好在公元前463年开城投降。这回雅典下手更狠，不但夺走了塔索斯人在大陆上拥有的全部金矿、银矿，勒索大笔军费赔偿，还逼迫塔索斯岛拆毁城墙，交出军舰，完全成为一个不设防的国家。

客蒙

客蒙尽管对提洛同盟内部非常严厉，他对于斯巴达还是很客气的。这因为客蒙本人年轻时就是斯巴达的狂热崇拜者，还因为客蒙的政治阵营属于守旧贵族派，与斯巴达的权贵们天然就缔结联盟，斯巴达也曾扶持雅典的贵族派与平民派争权。此外客蒙认为雅典只有交好斯巴达，才能进一步打击波斯，扩张势力。为此，客蒙不遗余力地推行亲斯巴达的政策。

但国际环境的发展并不在意他一人的努力。随着雅典的实力越来越提升，雅典内部反对斯巴达的呼声越来越高，斯巴达人对雅典的敌意也越来越深。两家矛盾重重，几乎到了战争一触即发的地步。

公元前464年，斯巴达发生了一次大地震，全城墙倒屋塌，大批斯巴达公民也死于震灾中。斯巴达的军事力量遭到了严重削弱。这时候，长期受到斯巴达人压迫的奴隶希洛人及部分边民趁机揭竿而起，发动了大起义。幸亏斯巴达国王当机立断，迅速组织幸存的斯巴达公民全副武装组成军队，这才击退了起义军。随后，起义的希洛人和边民逃亡到美塞尼亚，在伊托迈山建立了根据地，不断扰袭斯巴达。斯巴达政府围剿两年，都未能得手，无奈之下，在公元前462年硬着头皮向雅典求助。

接到斯巴达的求救，雅典政客们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民主派认为，斯巴达本来就是雅典的敌人，现在正好趁势把斯巴达打下去。客蒙则玩命地鼓吹应该协助斯巴达镇压奴隶起义，不然雅典就失去了自己的立场。客蒙发挥自己的权力和威望，亲率4000名重步兵增援斯巴达。这支军队赶到，对于正焦头烂额的斯巴达当然是一剂强心针。然而希洛人争取自由的斗志无比强劲，雅典和斯巴达联手竟然也攻不下伊托迈山。斯巴达人本来就怀疑雅典的诚意，如今更是心中惴惴不安，干脆把雅典军队遣返回国。

客蒙好心没好报，遭到斯巴达人赤裸裸地打脸，只得灰溜溜带兵回国。哪晓得祸不单行，在他出国征战期间，民主派趁机发动攻势，促使公民大会进行了若干改革，贵族派把持的战神山议事会权力被大幅度削弱。而客蒙出兵斯巴达一事，被视为有辱雅典的国格。民主派趁机煽动起全民对客蒙的愤恨。公元前461年，客蒙遭到“陶片放逐法”的流放。这个曾为希腊征战多年，击败波斯，维系提洛同盟，扩张雅典势力，还经常自己破费请雅典公民吃喝玩乐的大富豪，就此黯然下台。10年后，他期满回国担任军职，病死于征战途中。

至于忘恩负义的斯巴达人，他们轰走了客蒙的雅典援军，就更没法剿灭希洛人起义军了。战争打了10年，斯巴达人依然难以攻克伊托迈山。最终，他们只好同意伊托迈山的全部起义奴隶获得自由，离开斯巴达，以此来换得他们继续奴役其他的希洛人。这次持续了10余年的大起义，又被称为“第三次美塞尼亚战争”。

客蒙的下台和流放，似乎只是雅典城邦常见的政客更替。然而对古希腊世界而言，这意味着雅典与斯巴达两大巨头的决裂。大规模内战已经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