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节   决死！温泉关大血战

公元前490年的马拉松战役，挫败了波斯帝国的入侵，令整个希腊世界一片欢腾。尤其是雅典人，几乎独力打赢了这场战争，个个沉浸在荣耀之中，对雅典陆军的赫赫军威赞不绝口。然而，有一个人却紧锁眉头，夙夜忧思。这个人就是当初积极推动对波斯作战的特里斯托克列斯。他在公元前487年当选为执政官。

特里斯托克列斯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这位民主派政治家认为，马拉松战役只不过歼灭了波斯的少数兵力，庞大的波斯帝国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早晚会卷土重来。战争不是胜利结束，而是刚刚开始。下一次来的波斯军，将会远远超过这一次。因此雅典必须做三件事：

首先，要进一步建设民主政治，调动公民积极性，防范部分守旧权贵派勾结波斯，破坏抗战。

其次，雅典必须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马拉松战役时候的雅典虽然早已是海外商贸强国，海军力量却很薄弱，甚至到公元前487年雅典与埃吉纳发生冲突时，居然被迫找科林斯借了20艘战船。马拉松之战，雅典的陆军功勋卓著，然而下一次波斯大举入侵时，海军很可能发挥关键作用，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建设海军。

此外，如果波斯人卷土重来，单凭雅典一国力量必然难以抵抗，还是应该发动整个希腊世界联手抗敌。

从公元前487年开始，特里斯托克列斯领导雅典积极备战。他把执政官选举从“投票”改为“抽签”。这表面上看似乎有点胡闹，但在当时的背景下，却可以防范少数权贵凭借手中社会资源把持选票，垄断职位。他还改变过去只有第一等级能当执政官的规定，让第二等级也参选。他继续削弱战神山议事会的地位，加强“十将军委员会”的权柄。这本质上是在继续深化克里斯提尼的改革，压抑权贵门阀。数年之间，雅典政局向着克里斯托克列斯推动的方向前进。

为了贯彻自己的战略，特里斯托克列斯对政敌毫不留情地打击。比如阿里斯特伊得斯为人素来正直，但他在政治上倾向门阀贵族，并且强烈反对扩建海军，故而被特里斯托克列斯视为眼中钉，煽动民众起来围攻。经过一番斗争，阿里斯特伊德斯等人都被“陶片放逐法”判处流放了。

就在那次实施“陶片放逐法”的公民大会中，阿里斯特伊德斯也到会。忽然有一个不认识他的公民把瓦片递给他道：“老兄，我不识字，你帮我写上阿里斯特伊德斯这家伙吧？”阿里斯提德不动声色地问：“这家伙做了什么坏事吗？是不是坑害过你？”那文盲大大咧咧地回答：“没有，我不知道这家伙做了什么坏事，但老听人家说他正直、清廉，耳朵都听得起茧了，真烦，还是放逐了清净！”阿里斯特伊德斯无言以对，端端正正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最后果然遭到了公民大会的放逐。

轰走了政敌，特里斯托克列斯趁机大办海军。当时雅典发现了一处富得流油的银矿，全国人民都乐开花，等着分钱。特里斯托克列斯鼓动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说服了公民大会，不把这些钱分了，而是用来造海军。具体的操作为，特里斯托克列斯把银子分给雅典的100家最有钱的富翁，每家分100塔兰特（1塔兰特约等于26.2公斤），然后用这个钱造1艘三排桨的战舰。一艘战舰造价可能不止100塔兰特，那不足的部分就由富翁自己垫付。你们最有钱，给国家做点贡献也是合理的。这样，雅典一下子增加了100艘三排桨战舰。

等到公元前480年左右，雅典已经成为希腊各城邦中海军最强大的国家，拥有200艘新式三排桨战舰。这不仅使得雅典具备了一支跨海作战的战略打击力量，而且三排桨战舰需要许多桨手，大批雅典第四等级公民加入海军，又提高了他们的地位和凝聚力，反过来促进雅典民主政治发展。在整军备战的过程中，雅典内外兼修，日益强大。

雅典在备战，波斯人也没闲着。波斯国王大流士一世在公元前485年去世后，其子薛西斯一世即位，他发誓完成父亲的遗愿，征服希腊和整个欧洲。为此他从一上台就着手西征。这次，他不打算派少数精锐部队渡过爱琴海登陆，而打算出动帝国主力，以“堂堂之阵，正正之师”，沿着小亚细亚、色雷斯、马其顿进军，从北面直扑希腊半岛。为此，薛西斯一面调集波斯各属国的军队，一面筹集粮草。他在马其顿、色雷斯修建道路和仓库，在地峡挖开运河让舰队躲避风浪，在海峡架设桥梁。

经过四年准备，薛西斯一世已经调集了整个波斯帝国的力量。公元前481年，他派出使者到希腊各城邦，一面索取“土和水”，一面整军西进。

面对波斯的来势汹汹，如同上次一样，大部分希腊城邦选择了屈服。然而，这次以雅典和斯巴达为首的30多个城邦则选择抵抗。他们在斯巴达开会，决定捐弃前嫌，停止内战，一致抵抗波斯，组建了希腊联军。雅典执政官特里斯托克列在其中起了决定性作用。他不仅推举斯巴达国王列奥尼达斯为联军的陆军总指挥，而且把联军舰队名义上的最高指挥权也交给了斯巴达另一位国王艾佛利比亚里德斯。雅典有200艘战舰，斯巴达只有10多艘。雅典人这种姿态，不但满足了斯巴达人的虚荣心，也表达了合作的诚意，加强了同盟的凝聚力。同时，特里斯托克列说服雅典公民大会把被流放的阿里斯特伊得斯等贵族派政客召回过来，同仇敌忾，保家卫邦。这既是为了得到更多的人才，团结雅典内部，也是在团结斯巴达等城邦国家，因为斯巴达在政治立场上与雅典权贵派政治集团比较亲近。

公元前480年春天，薛西斯一世率领的波斯大军集结完毕，从小亚细亚水陆并进西征。据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的记载，薛西斯的军队来自40多个属国，有波斯人、米西亚人、亚述人、埃及人、印度人、埃塞俄比亚人、色雷斯人和高加索各族，总兵力包括步兵170万，骑兵8万，同盟军、海军、雇佣军等90万，战舰1200艘，其余舰船3000多艘，另外还有大批辅助后勤部队。他们用360艘大型战舰组成浮桥渡过赫勒斯蓬特海峡，走了整整七天七夜。目睹波斯大军的军容，北部地区的希腊人都吓得发抖，悲叹道：“天神宙斯啊，你为何下凡化妆成一个波斯人，带着全世界来攻打希腊？”

这个数字当然是很夸张的，各国历史素来都有夸大敌方兵力来彰显己方战绩的习惯。历史学家通常认为波斯军的作战部队不会超过20万人，加上辅助后勤部队，总数大约四五十万。而希腊联军的兵力则包括重步兵4万，轻步兵7万，少数骑兵和400艘战舰。从这个数字来看，双方作战部队兵力大致是2∶1到3∶1，希腊联军本土作战占据地利，而且装备、训练和战术强于波斯人，其实差距并不大。其真正的劣势还在于城邦国家林立，如何协调各国军队的立场。但凡解决了这个问题，波斯联军团结对敌，胜面其实不小的。

希腊联军一开始打算在希腊半岛北部的色萨利地区迎战波斯大军，但考虑到色萨利当地贵族们并不可靠，后来决定派遣精锐陆军，在希腊中部的温泉关（德莫比勒）阻击波斯陆军；同时，决定以海军舰队攻击波斯舰队。待海军击溃波斯海军后，再切断波斯陆军的后勤线，从而取得胜利。

温泉关正位于希腊半岛中部最狭窄的地方，西面群山陡峭，东面是直达大海的沼泽，中间唯一的通道连两辆马车并行都不够，可称咽喉之地。唯一麻烦的是，由于当时正值节日，斯巴达及希腊各城邦的主力都要留下来过节，最后决定先派一支小部队赶到守住此地。希腊联军总指挥、斯巴达国王列奥尼达斯身先士卒，亲自挂帅。他的部队总兵力为7000多人，包括300名斯巴达精锐卫队。300人个个彪悍骁勇，装备精良，发誓为了保卫希腊，捍卫斯巴达的荣耀决一死战。

另一边，波斯王薛西斯一世年少气盛，带领数十万大军杀奔温泉关前，认为凭借自己的军威，希腊数千之众怎能抵挡？只要摆开阵势，吓也能吓跑他们！他停下军锋，想等待希腊人自己逃走，不战而胜。哪晓得等了几天，希腊联军岿然不动。薛西斯大为困惑，派人前去劝降。波斯使者夸口说：“我们百万大军，只要射出箭来，就能把天都遮住！”斯巴达人笑道：“正好现在天热，我们可以在阴凉下面作战了。”薛西斯一世又派人说，如果列奥尼达斯投降，就封为希腊之王。列奥尼达斯回复道：“如果你知道生命中什么最宝贵，就不会成天垂涎别人的东西；对我来说，为希腊光荣而死，比依附你成为希腊之王要宝贵得多！”

希波战争初期局势图

薛西斯一世勃然大怒，驱动大军杀奔温泉关去。但见人喊马嘶，旌旗招展，波斯军队如海潮一般，翻滚而进。但温泉关地势狭窄，波斯人的优势无从发挥，排山倒海的军阵抵达了温泉关前，便被西边的山和东边的沼泽挤压成为一股狭长的潮流，没法包围，也没法夹击，只能正面硬推。希腊人在隘口并肩作战，只需要应对正面的敌人。一旦战争演化成正面对战，希腊联军坚盾长矛的优势就得到了展现，波斯士兵密密麻麻地冲上来，被人家一捅就是一个血窟窿，他们的短矛、大刀却基本触不到希腊人。

当初马拉松平原上，波斯人尚且打不过雅典人，更何况现在地利尽失，对手换成了更猛的斯巴达人？波斯人数次冲锋，被杀得血流成河，斯巴达和雅典联军的阵地坚如磐石，丝毫不曾动摇。薛西斯一世见势不妙，换上了号称“不死军团”的10000名御林军。结果，这些波斯帝国最精锐的战士，依然不是斯巴达人的对手。

数日交战，波斯军平白损伤了大批人马，不能推进寸步，希腊联军损失却微乎其微。这时候，波斯的海军遭遇希腊联合舰队的袭击，又碰上风暴，损失了大批船只。眼看进退无路，薛西斯一世大为沮丧，波斯军内部也军心动摇。

然而对希腊人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波斯外敌，却是内奸。有一个希腊人叛逃到了波斯军中，告诉薛西斯一世有一条小路，可以穿越山岗，迂回到温泉关的南面。薛西斯一世大喜，重赏了这个奸细，派遣不死军团等精锐部队，跟随此人连夜翻山越岭。本来列奥尼达斯派了1000名盟军守卫山头，但这帮人看连日来前方战况有利，压根想不到波斯人会从小路偷袭，待到不死军团杀到面前，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四散而逃。等到列奥尼达斯得知消息，波斯人的部队已经包抄到了南边。温泉关的希腊守军面临着腹背受敌。

到了这一步，可以说温泉关已经丢定了。列奥尼达斯从容下令其他城邦国家的士兵趁着波斯人尚未合围，迅速撤退。而他自己则率领300名斯巴达精兵坚守此地。这一方面是为了牵制波斯人，为主力撤退争取时间，另一方面，也是作为斯巴达统帅和国王的精神信仰——宁可战死，绝不逃亡。除了300名斯巴达精兵外，另外还有700名特斯皮亚士兵和400名底比斯士兵志愿留下来一起断后，虽然这基本就意味着死亡。

天大亮之后，波斯人向希腊人发动了四面围攻。这时候，希腊联军已经失去了地利。面对潮水般涌上的波斯人，他们奋力死战，长矛折断了就用剑砍，剑砍断了就用拳头打，用牙咬。列奥尼达斯亲自在阵前奋战，他浑身受伤，鲜血浸透了铠甲，依然拼命刺杀，直到最终力竭倒下。波斯人看见这个恐怖的敌人倒地，都欢呼着扑上来想要抢夺他的尸体。斯巴达人为了捍卫国王尸体，一连击退了波斯人四次进攻。虽然他们杀死了不计其数的波斯人，但敌人还是前仆后继上前。最终，300名斯巴达人及其盟友全部壮烈牺牲。而波斯人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据说一共有2万人死于此地，波斯王薛西斯一世的两个弟弟也死于乱军之中。战后薛西斯一世为了泄愤，把列奥尼达斯的脑袋砍下来示众。

温泉关之战尽管几天便结束，其意义却非比寻常。斯巴达300名壮士及其盟友，不但杀伤了大批波斯军队，为后方争取了数日时间，而且展现了希腊人不畏强暴、血战到底的精神。波斯人是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国王的权力而战，希腊人则是为了信仰，为了城邦而战。波斯王薛西斯一世想到温泉关的大血战，禁不住发问：“难道斯巴达人都是这样的吗？”似乎对于征服希腊的信心也被挫伤了。

列奥尼达斯的尸体在四十年后希波战争结束时才通过外交渠道被送回，希腊人将其与其他战士一起安葬在温泉关。他的墓地前有好几篇铭文，其中一篇这样写道：

过往的行人啊，如果你去往斯巴达，请送去我们的消息。

我们战死在此地，没有违背祖国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