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节   荷马！穿透黑暗时代的歌者

在公元前12世纪左右崛起的多利亚人，他们与迈锡尼人同属希腊人的一支，但比迈锡尼人更为尚武，文化方面则较为落后，被迈锡尼文明的希腊人称为“野蛮人”。这些“野蛮人”自称为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后代。

过去传统的观点认为，多利亚人原本居住在希腊北部的伊庇鲁斯和马其顿地区。趁着迈锡尼文明在多年战争中衰落，其海上的商贸航路又被海上民族切断，国力衰败之际，多利亚人大举南下，进攻迈锡尼诸城邦，将他们一一击破，从而摧毁了迈锡尼文明。相对落后但勇武的部族，灭亡相对先进的国家，这样的事情在世界历史上也屡见不鲜。

也有观点认为，多利亚人并非是在公元前12世纪南下进攻迈锡尼文明各国的。事实上，多利亚人早在迈锡尼文明的巅峰时期，就已经进入希腊半岛中南部。只不过，这些文化欠发达的人群，被迈锡尼人加以奴役，还有的被编入军队，参加迈锡尼城邦国家对外的战争。这样一来，多利亚人渐渐地掌握了先进的技术，武器装备也变得精良起来。然后，趁着迈锡尼人内忧外患之际，多利亚人在希腊中南部各地起兵作乱，依仗强大的武力打败了迈锡尼贵族，反过来成为了土地的主人。这个过程，倒是和一千多年后日耳曼人攻灭古罗马帝国颇为类似。

还有人认为，迈锡尼文明的衰落主要原因还是海上商贸航线遭到破坏，使得这些小国寡民的文明，失去了与外部世界进行物资交换的源泉，从而元气大伤。至于多利亚人的武力入侵或造反，只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到公元前12世纪末期，希腊半岛上的迈锡尼诸国已经基本灭亡，多利亚人主宰希腊。这之后的二三百年，被称为“黑暗时代”。

这个时代的“黑暗”，倒不是说多利亚人怎么野蛮凶残，残酷压榨屠戮其他部族。“黑暗”的意思主要是说这个时代既缺乏文献记载，也没有留下太多的建筑、工艺品，甚至口口相传的故事都很少。因此，对于之后的古希腊人来说，这几百年仿佛就是被放在一个黑箱子里，大家对此一无所知。现代考古也确实发现，那段时间整个希腊地区人口减少，居住地面积缩减。相比之前迈锡尼时代的灿烂文明，多利亚人统治的时代，好像确实有那么些“历史倒退”“文明灭绝”的味道。

这和古希腊地区的特色有关。古希腊原本面积不大，人口不多，又分散成诸多的城邦国家，是典型的“小国寡民”。小国寡民自有其优势，行政管理成本低，容易改革。但同时，小国的抗风险能力也弱。在那时的生产力条件下，读书写字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需要大批劳力的辛勤耕作，才能供养少数文化人。而小国寡民本身的经济总量有限，一旦有风吹草动，文化事业就可能受挫。所以，多利亚人入侵摧毁了迈锡尼文明，原本依附于迈锡尼的文化活动也大部分停止了。

不过，“黑暗时代”并非是一个纯粹落后、历史倒退的岁月。相反，这只是希腊文明从迈锡尼文明巅峰滑落后的一段自省和内修时期。从现有考古成果看，多利亚人的领袖们，不像迈锡尼的国王和贵族那样奢侈张扬。他们的墓葬比较简朴，没有太多的金银工艺品。迈锡尼文明中对于君王和贵族的家庭财产与奴隶管理，形成了一整套完善的机制，这些在多利亚领袖们身上也是看不到的。多利亚人并没有完全推翻迈锡尼文明中的制度和文化，只是去除了那些劳民伤财的。在海外贸易遭到削弱的情况下，这其实未必是坏事。

此外，在黑暗时代，希腊地区与塞浦路斯之间依然存在商贸往来。很重要的一点是，人们引进了铁。这样希腊半岛从青铜时代进入了铁器时代。迈锡尼文明的文字——线形文字B伴随着迈锡尼的衰败而逐渐消失，但在黑暗时代后期，希腊人逐渐借鉴腓尼基字母，创立了现在还在使用的希腊字母表。

不仅如此，看似落后的黑暗时代，还为全人类贡献了古希腊时代最璀璨的文化瑰宝——《荷马史诗》。

《荷马史诗》，传说是一个叫荷马的盲眼诗人所创作的。荷马出生在小亚细亚附近的西奥斯岛，对于他的生存年代，大多数人认为是在特洛伊城陷落之后不久，即公元前12世纪——黑暗时代早期。而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则认为荷马生活在公元前9世纪左右。还有专家认为荷马根本就只是一个虚构的人物，《荷马史诗》是其他无名诗人创作的，只不过借了一个虚拟人物的名头而已。

不管荷马本人是真是伪，《荷马史诗》却是实实在在的文学宝典。《荷马史诗》分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两部，每一部都有24卷，1万多行。《伊利亚特》讲述著名的特洛伊之战，《奥德赛》则讲述特洛伊战争结束后，希腊方面头号智将奥德修斯在回国途中，因为得罪了海神波塞冬，在海上漂泊十年，受尽苦难，终于回归故土。值得注意的是，《伊利亚特》并没有从头到尾讲述特洛伊战争的全貌，只是记叙了特洛伊战争第十年中51天的故事，从希腊军头号猛将阿喀琉斯和统帅阿伽门农闹矛盾开始，到阿喀琉斯在战斗中杀死特洛伊头号猛将赫克托尔王子，并准许特洛伊国王普里阿摩斯赎回儿子的尸体为止。之前九年的战争，以及之后阿喀琉斯之死、特洛伊陷落等都没有涉及。

从《荷马史诗》全文的风格特色、语法格式分析，有专家认为，史诗最初可能只有比较简单的内容，许多民间艺人分别进行了某些情节的创作，在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长期流传中，被不同的吟唱者逐渐修改、添加、融合，最后由一个人（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荷马）进行了统一的修改。故事中的一些情节无疑是迈锡尼时代的历史，但部分人物塑造、细节描述，则可能反映了艺人们所在的时代，即黑暗时代的风土人情。

比如说《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中的许多希腊和特洛伊英雄刚健质朴，不尚奢华，这可能更像黑暗时代的多利亚领袖们，而不是迈锡尼的君主。英雄们使用的兵器，大部分是迈锡尼时代的青铜器，但也出现了黑暗时代才有的铁器。而《奥德赛》中描绘斯巴达国王富丽繁华，缀满金银宝石的宫殿，这不但在黑暗时代是没有的，甚至在黑暗时代之后的古希腊时代，简朴的斯巴达王也不会这样奢华。相反，它确实和现在发掘出来的迈锡尼时代遗址极为相似。可见，史诗中这部分元素确实应该是从迈锡尼时代口口相传下来的。

除了《荷马史诗》之外，古希腊还存在着其他的一些诗歌和神话故事。《荷马史诗》的地位无疑是最重要的，被看作这些文学作品的总代表。在黑暗时代结束后的古希腊时代，《荷马史诗》家喻户晓，人人传颂，成为历史书籍中的经典。即使在今天，也有所谓“荷马考古”的课题，即根据荷马史诗和其他希腊神话的内容，进行相应的考古。最初，人们怀疑这些神话可能多是杜撰，但从19世纪开始，大批与之契合的遗址、遗迹纷纷被发掘出来。这里所提到的关于克里特文明、迈锡尼文明、特洛伊战争等的考古成果，都是在古希腊神话的指引下取得的。

公元前9世纪，即特洛伊战争之后约900年，埃及托勒密王朝（希腊人统治的埃及王国）的学者们将所有的史诗和神话编纂起来，总称为《史诗组诗》，用以记录黑暗时代之前的历史。其中和特洛伊战争有关的一共八部，称为《特洛伊组诗》。遗憾的是如今除了《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其他六部都已经散失，只保留了少数梗概和章节片段，以供后人了解大致内容。

黑暗时代虽然没有留下线形文字的记载，没有留下很多的建筑和工艺品，却养育了一群行吟诗人。他们穿着简易的袍子，在各地游走，用乐器和歌声，吟唱着古代英雄们的事迹。这些民众喜闻乐见、津津乐道的故事，固然添加了不少杜撰的神话，却也保留并且融合了许多口口相传的历史材料。他们在讲述故事的同时，也在传承着历史。正是通过他们悠扬的歌声，才让迈锡尼文明的点点星光不至于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而能够被后人所记录、所发掘。这些无名的文艺工作者们，用平凡的一生，创造了不朽的功绩。

不管这其中，是不是真有一个人叫荷马。

希腊人在黑暗时代中经过数百年的“闭关”，虽然洗尽铅华，褪去繁华，却得以恢复元气，养足精神。等到公元前9世纪，也就是中国的西周时期，希腊人再度快马加鞭，开始了新一轮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