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和人欲,儒家是怎么平衡的
《笑林广记》里有一个故事叫《萝卜对》:
一个秀才给人家做私塾先生。主人每顿饭只有萝卜一个菜。先生心里很不痛快。一天,主人请先生一起吃饭,顺便看看儿子学得怎样。老师先对学生说:“你爸爸吃饭时,如果要对对子,你看我的筷子夹住什么,你就对什么。”学生答应了。一会儿,主人来了,请先生上坐,儿子在旁边陪着。主人说:“先生每天费心思教,想来我儿子应该学到不少东西了。”先生说:“对对子还可以。”主人说:“我出两字对,核桃。”学生看着先生。先生拿筷子夹萝卜,学生说:“萝卜。”主人说:“不太好。”又说:“绸缎。”先生又用筷子夹萝卜。学生说:“萝卜。”主人说:“绸缎如何对萝卜?”先生说:“萝是丝罗之罗,卜是布匹之布,有何不可?”主人抬头,看到隔壁东王庙,说:“鼓钟。”先生又用筷子夹萝卜,学生又对“萝卜”。主人说:“这更对不上了。”先生说:“萝乃锣鼓之锣,卜乃铙钹之钹,有何不可?”主人说:“太勉强了。”又出二字对:“岳飞。”先生又夹萝卜,学生仍对“萝卜”。主人说:“这更加不对了。”先生说:“岳飞是忠臣,萝布乃孝子,有何不可?”主人便发怒了:“先生怎么总是让我儿子对萝卜?”先生也发火说:“你天天叫我吃萝卜,好容易请客,也叫我吃萝卜。我眼睛看的也是萝卜,肚内装的也是萝卜,你让我怎么不教你儿子对萝卜?”
秀才是读书人,按照过去的要求,读书人要遵循儒家的道理,不应该因为天天吃萝卜而发牢骚,不好好教书。这个故事涉及理与欲的关系。理是社会规范、道德要求及其内化,欲是人的感性欲望。理与欲的关系怎样协调,也是中国哲学关心的一个问题。
早期的儒家对于感性需要的欲,并不简单加以贬斥和否定。
孔子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对富与贵的愿望,不是要不要的问题,只是得之的方法是否正确的问题。荀子说:“人生而有欲。”又说:“虽尧舜不能去民之欲利。”他主张养人之欲,给人之求。
当然,在人们的价值追求中,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天理”和“人欲”的对立。如何解决这一矛盾?孔子提出“君子谋道不谋食”,表现了对理性追求的注重。谋道是追求理想,体现了理性的追求,谋食是感性欲求。在谋道、谋食之间,孔子更重视前者。
随着儒学的正统化,理性优先的原则也不断地被强化,而感性的欲求则常常受到压制。宋明理学则强调天理人欲之辩,如朱熹认为“人之一心,天理存则人欲亡,人欲胜则天理灭,未有天理人欲夹杂者”,主张学者“须是革尽人欲,复尽天理,方始是学”,把理与欲的对立推向了极致,最终导致“以理杀人”。
《儒林外史》里写了一个秀才王玉辉,读了几十年程朱理学,结果越读越蠢。三女婿死了,他竟然怂恿女儿绝食殉夫。他对女儿说:“我儿,你既如此,这是青史上留名的事,我难道反拦阻你?你竟这样做罢。我今日就回去叫你母亲来和你作别。”女儿死了,他仰天大笑:“死得好,死得好!”
理与欲的极端对立一方面导致以理杀人,另一方面导致理的虚伪化。与王玉辉相似的是,《儒林外史》里的读书人都在不断地违背天理满足人欲。被誉为“居善守礼”的举人范进,守孝期间就跑出去打秋风。他在喝酒前装腔作势,不肯用银镶筷子和象牙筷子。可是刚开始吃,就迫不及待地“在燕窝碗里拣了一个大虾元子送到嘴里”。因为“优行”而被举荐为贡生的严大位,明知弟弟死了,却要等弟媳送来二百两银子,才“戴孝”过去,在柩前“干号了几声”。不久,又想方设法夺取弟媳的家产。理的虚伪化,对人的精神是一种腐蚀,使一些人常常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满足不可告人的目的。
人作为社会的存在,既是理性的存在,又是感性的存在。在现代社会,如果一个人完全从口体之欲出发,追求物欲享受,无疑算不上一个高层次的人,但是如果追求某种与人的感性欲望截然对立的理,又会导致对人的感性欲望的抑制,而脱离人性的理无疑是一种抽象的、玄虚的教条。所以说,理与欲无疑需要某种平衡和协调,究竟怎样达到,这正是我们需要加以研究和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