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的第一个版本是以《中国的奇迹:发展战略与经济改革》为名,于1994年由上海三联书店和上海人民出版社联合出版的。次年,以同样的书名在香港由中文大学出版社用繁体字出版。1996年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了该书的英文版。随后,日文版、韩文版、法文版、越南文版也纷纷面市。目前俄文版也正在翻译之中。这次,我们对本书进行了修改和增删,作为增订版出版。

从本书的第一个版本面市至今,五六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这期间,中国经济发展与改革不断向前推进,地区性经济乃至世界经济也发生了诸多大事。由于这本书拥有使用不同语言的十分广泛的读者群,特别是在中国大陆、中国香港、美国、日本和韩国,本书广泛地被采用为经济系学生学习中国经济和发展经济学的教科书,因此,能够得到相当充分的反馈意见,这也是作为本书作者的一种荣幸。针对经济学理论、政策与实践中所发生的新情况,直接或间接地针对经济学界朋友们赞同的与批评的意见,在一些文章中,以及另一部拙著《充分信息与国有企业改革》（在香港以《中国国有企业改革》为书名出版）中,我们已经或多或少地进行了一些反思和补充。我们自己怎样看待这部书,以及根据什么原则或在何种程度上修订它,有必要在这里作一个扼要的交代,以期有助于读者理解我们书中的理论逻辑和政策涵义。

本书的各种版本出版后,海内外发表了许许多多的评论,大都十分肯定该书理论逻辑的严密性,即从发展战略选择与资源禀赋之间的矛盾出发,分析了中国传统经济体制模式内生地形成的逻辑,并将这种分析方法及其结论扩展到所有其他国家和地区,指出发展战略的选择是否和资源禀赋的比较优势一致,是决定经济体制模式进而决定经济发展绩效的根本原因。实际上,当我们把在一定的资源禀赋条件下发展战略的选择,到宏观政策环境的形成,进而资源配置体制和微观经营机制的产生,这样一个分析逻辑应用到中国以外的其他国家和地区经济上时,总是可以大大提高对于特定的经济体制运行绩效的解释力,从而赋予了这本关于中国经济改革和发展的著作一种荣幸,能够对发展经济学理论作出一定的贡献。在修订过程中,我们对大部分章节进行了增补,以期进一步明确本书的特色。

我们很高兴地注意到,中国经济学家开始越来越重视本书中提出的问题,特别是人们开始从发展战略的角度分析中国经济的转轨问题。如果说,人们以往曾经习惯于就经济体制的某个方面就事论事地分析问题和提出解决方案的话,现在经济体制模式的内在逻辑越来越表现出来,经济学家的认识从而更进了一步。

当然,我们并不认为对于如何认识中国经济的一般性质、传统体制的形成以及如何进一步改革等问题,在经济学界已经取得了一致的看法。事实上人们的认识还远远没有达成一致,分歧不仅是很大的,而且将是长期存在的。我们也希望这种分歧与争论能够帮助我们进一步完善自己的理论。在这次修订过程中,正是由于过去的争论,使我们能够有意识地、有针对性地对一些理论和政策问题作了更深入的阐述。例如,本书出版后,北京的《战略与管理》杂志就书中提出的重要观点开展了长达两年的讨论。通过在这家杂志上与经济学界以及其他学科的学者们展开争论,我们进一步回顾了发展经济学发展的脉络,特别是以往的发展经济学家是怎样解释国家经济发展或不发展的,从而完善了我们的理论,也使其更具有针对性。作为这次讨论的结果,在这个增订版中,我们重写了第4章:“比较优势战略”。

我们这本书的主题是探索一个落后经济为什么选择以赶超为战略而不能如愿以偿,以及怎样才能实现成功的发展。而讨论主要是以中国的经验为基础的。毋庸置疑,中国经济改革过程还远远没有完成。就在本书出版之后的短短几年里,中国经济改革与发展又经历了一系列重要的进展。对照本书提出的问题以及提供的理论解释,回顾近年来中国改革与发展的进程,我们增强了对自己理论的信心。

在作者看来,中国传统经济体制是为了在资金稀缺的条件下实现资金密集型重工业优先发展战略的目标,以扭曲产品和生产要素价格的宏观政策环境、高度集中的资源计划配置制度,以及没有自主权的微观经营机制为特征的三位一体模式。作为一种具有帕累托改进性质的渐进式改革,中国的改革是从微观经营机制的放权让利入手,以改进激励机制、提高微观效率为目标。这种改革破坏了原有体制内部的一致性,为了落实放权让利的措施,改革逐渐向资源配置制度和宏观政策环境推进,并越来越触动传统的发展战略。近年来的改革,越来越清晰地向人们显示了这个逻辑。

然而,我们也指出,在这种渐进改革的方式下,宏观政策环境的改革往往滞后于微观经营机制和资源配置制度的改革,从而出现经济体制内部各种制度安排之间不配套的问题,造成一系列特殊的改革与发展难题。突出的表现是由于国有企业未能摆脱传统发展战略所赋予的政策性负担,因而不仅其自身的改革难以深化,还导致经济周期性波动、寻租和腐败行为泛滥、金融体制改革举步维艰、地区间发展差距扩大和粮食生产不稳定等问题的产生。而摆脱这种种困境的一个首要前提就是必须认识到经济体制内部各种制度安排之间以及经济体制与发展战略之间的逻辑关系。鉴于在这方面的认识还存在着种种疑惑,我们在修订的过程中,在第7章和第8章中,花费了较大的篇幅进一步强调了这种观点。尽管作为经济学家,本书的作者并没有生活在世外桃源,但过去几年来世界上发生的事件,仍然足以使我们有“洞中才数日,世上已千年”的感慨。在本书的写作中,我们把中国大陆和亚洲“四小龙”的发展经验,以及中国渐进式改革的道路与前苏联和东欧国家的改革方式作了比较,提出了中国发展和改革经验的一般性。世界银行在以“从计划到市场”为主题的《世界发展报告·1996》中引用了我们这本书,并称之为“关于社会主义经济的杰出著作之一”。然而,在很长的时期里经济学家都相信,尽管中国经济改革方式是成功的,但由于中国所具有的特殊条件,这种改革方式不适用于其他国家。不过,那些采取了激进式改革或“休克疗法”的国家,经济困难重重,其中许多国家如俄罗斯不仅迄今不能品尝到改革的果实,反而遭受了金融危机的进一步伤害,以至越来越多的经济学家和政策制定人开始对过去的改革道路进行反思。与此同时,对中国成功经验的兴趣也越来越浓厚。

此外,1997年以来亚洲所遭遇的金融危机也发人深省。“物必自腐,然后虫生”,我们认为,亚洲金融危机的发生,归根结底根源于这些国家与地区所倡导的经济发展战略,以及相应的经济体制特别是金融体制中所存在的问题。尽管我们在书中所倡导的比较优势战略主要是从日本以及中国台湾、中国香港和韩国、新加坡这亚洲“四小龙”的发展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但我们也看到了,东亚诸国家和地区的经济内部始终隐含着实行赶超战略的动机。特别是当韩国逐渐步入新兴工业化国家的行列后,就开始忽视其当前的资源比较优势,赶超的愿望有增无减,从而背离了曾经为其自身经验所验证是成功的发展战略,过度扩张在资金和技术上属于赶超型的大企业集团,最终在金融风暴中遭受最为惨重的损失。所以,亚洲金融危机的发生,不仅没有动摇我们对自己理论的信心,反而增强了它的解释力。这次修订时,在有关的章节中（如第4章和第8章）,我们增加了相应的内容,以图对世界经济和地区经济中发生的新情况作出解释。

本书以经济学的分析方法讨论中国的资源结构、发展战略、经济体制和经济改革的问题。为了使本书的分析逻辑更加鲜明,主题更加突出,一系列与一般发展及改革有关的问题,如环境与可持续发展问题、全球化问题、法制化问题、政治体制改革问题等等都未予涉及,希望读者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