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从故事大纲《镜中》到微电影剧本《枸杞》
在写出了故事大纲之后,马故渊同学未能征求多方意见,后来灵光乍现,想到以“枸杞”作为情感线索更合理,于是将题目改成《枸杞》,并很快写出了第一稿剧本。
枸 杞
【场景1:心理咨询室】【摄影棚,人工布光】
大特写:笔在一张纸上用简笔画的方法画出一座又小又破的房子,一个小女孩孤独一人靠着一棵树,离房子远远的。
以下仅为声音
咨询师:房子很破。
刘天歌:嗯。
咨询师:小姑娘靠着的是一棵枯树?
刘天歌:嗯,枸杞树。
这个开场比较用心,设下了悬念,也留下了和后文有呼应的细节。在电影化的表达方面,剧本能够用房树人心理测试的方式将刘天歌的心理状态、内心情感隐晦地呈现出来,是个不错的尝试。
此外,枯萎的枸杞树的意象也契合题目,又暗示了刘天歌对母亲的思念以及她缺乏安全感的心理状态。
对于编剧来说,一般不用考虑布光问题,只需交代清楚时间和地点就可以了。
年轻女咨询师和刘天歌面对面坐在沙发里,中间的茶几桌上放着一只鱼缸,还有房树人测试的画。刘天歌,蘑菇头,平平的相貌,温顺地垂着眼睛,绞着手。咨询师托着下巴。
咨询师:小姑娘有爸妈吗?
刘天歌:妈妈去世了吧……
鱼缸的意象在剧本中多次出现,有强调的隐喻意味,甚至构成了一条线索,表明了刘天歌的心理投射:她像是这条被囚禁的鱼一样,天地狭小,无依无靠。
这几句对话突出了刘天歌的心不在焉,她沉浸在对母亲的思念和同情中,也表明了她对于父亲的排斥心理。
咨询师:爸爸呢?
刘天歌:不知道,反正不能帮到她吧。她好像一直是一个人。
长长的淡出。
【场景2:饭店】【白天,自然光】
笑声淡入。
这个场景的切换使开头设置的悬念继续萦绕在观众心头,但剧本却似乎岔开去另表一枝。
同学之间聚会的场面,创作者想通过“喧嚣”“狂热”“粗俗”的渲染来凸显刘天歌的“孤独”、“忧伤”。
但是,这个场面的描写略显低俗,尤其是那首口水歌,除了将同学的下流、无聊呈现出来之外,对于剧情和主题的意义不大。因为,刘天歌的痛苦不在于她的清高与同学的低俗之间的格格不入,而是她在世的孤独感,她与父亲之间的隔膜与对抗感。
圆桌上杯盘狼藉,几个啤酒瓶都空了。某女甲拽着某女乙的脖子狂笑不止,俨然是焦点。身边的男生浩哥也在笑。刘天歌坐在他们对面,也在微笑,但更多的是疲惫地揉着眼睛和太阳穴。
甲:谁会叫上他呀?就他……
乙(同时说话):怎么着怎么着……
浩哥:等他走红毯是这样走的——
浩哥开始用手指比出外八字的走路姿势。大家又笑了一阵。
甲:哎,那个谁,刘天歌,你跟谁走红毯呀?
刘天歌从手指间露出眼睛,显得调皮。她摇摇头,夸张地拖长句子。
刘:不知道——请个重要的人吧!
乙:你可以给那谁暗示一下……
甲(同时说话):浩哥你快邀请啊,人家这不还没人吗。
浩哥(搞笑地唱):我深深地爱你——
大家边和边敲筷子:——你却爱上一个傻逼,那个傻逼不爱你,你比傻逼还傻逼……
歌声减弱,刘天歌没有加入,捧着头出神。
这里引出了情节发展的一个核心悬念:刘天歌该找谁做红毯男伴。但是,剧本的铺垫和强调都做得不够。尤其刘天歌调皮的样子更是影响了观众对于这个问题的重视。
也就是说,剧本要有意识地铺垫“找谁做红毯男伴”对于刘天歌来说非常重要,而她现在毫无头绪。或者浩哥想做她的红毯男伴,但刘天歌又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场景3:心理咨询室】【摄影棚,人工布光】
咨询师:你现在的症状是?
刘天歌:就是……我睡在上铺,每天都失眠。
咨询师:什么感觉?
刘天歌恍惚的眼神。鱼缸里的鱼悠然地游动。
刘天歌:很害怕。(停顿数秒)害怕坠落。
由于剧本未能在开场之初铺垫好核心悬念,导致观众的关注重心无所适从,无从依托。正因为如此,心理咨询这条线迟迟未能和毕业典礼这条线,以及父女关系这条线交织起来。
刘天歌的心理症状是孤独、缺乏安全感。由于剧本未能交代清楚刘天歌的三个维度,观众会觉得莫名:一个大学毕业生,不为爱情、未来焦虑,却还沉浸在对母亲的思念,对父亲的厌恶中,这多少有点不合情理。
假如刘天歌工作、爱情都已安定的话,这种身世的感慨、缺乏安全感的孤独可能就无足轻重。
这说明,观众对主要人物的尽快了解对于剧情的发展以及观众的情感投入程度非常重要。
【场景4:寝室】【晚上,人工补光】
一只手把手机摁亮,显示时间2:50。黑暗中,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寝室里有室友轻微的鼾声。
书桌上有一只鱼缸,鱼缸里的鱼幽幽地游动,嘴巴一开一合。
床上的人又翻了个身,手机又被摁亮,显示时间4:05。床上的人抱膝坐起,鸟叫声渐入。她用手支着脑袋,开始小声啜泣。
鱼缸里的鱼无声地游动。
剧本对刘天歌的专业背景应该有更清晰的交代,并将专业特性与她的性格、情节发展呼应起来。
实验室的兔子只能表明刘天歌的孤独,而且是一种比较外在的孤单,未能为观众揭示人物更多的信息或者人物更深层次的心理状态。至于要毕业的人为什么还要做实验,这在现实逻辑上比较牵强。
【场景5:实验室】【中午,日光灯】
生物实验室里,一大群兔子被关在一个兔笼里。刘天歌前面的实验桌上的盒子里孤零零地关着一只兔子,还有一包拆开的快递,里面全是鲜红的枸杞。刘天歌在打电话。
这里第一次出现了枸杞,但观众没有心理准备,比较突兀,其剧情意义也就有限。而且,按照后面所介绍的父亲,他根本没有这份心思和情意为女儿寄一包枸杞。
以下对话全为方言。
刘天歌(病恹恹、温柔地):爸,昨天奖学金发了8000,我给你打过去了。不要去买酒喝知道吗。先把杨村的债给还了。
电话里爸爸的声音(兴高采烈地):晓得了。跟你说,我昨天买的足球彩中了100块,嗬嗬……
刘天歌(不耐烦地):爸你能不能不要买彩票了?
爸爸:咋的了,中了100块还不好?
刘天歌:你要花多少钱才能中这100块?出息。
爸爸:那我一个木匠能有啥本事嘛?
在介绍父亲时,剧本主要通过对话来完成,未能寻找更富视觉化的影像表达。当然,这些对话的潜台词还是比较丰富的,能够为观众揭示父亲的狭隘、懒惰、保守、无能的特点。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正面价值的父亲,这使后面的父女和解显得极为勉强和可疑。
而且,刘天歌对父亲应该比较了解,对他的厌恶和怨恨也比较深,这些情绪不是来自误会和偏见,而是在了解了父亲的本质之后的彻底否定,这就使得后面父亲的转变几乎不可能。
刘天歌(打断):你成天只会干嘛,喝酒,买彩票,然后在我妈死的时候给她打了一具棺材,是吧?我一礼拜做三份工,找工作压力也很大,每天晚上还会失眠!(忽然转普通话)你买的枸杞根本没用!
从刘天歌的哽咽、啜泣来看,刘天歌真正的痛苦是出生在一个错误的家庭而带来的身世坎坷与孤独,在于父亲的无能和狭隘而带来的人世苦难,甚至有着对命运不公的强烈愤慨。在这种映照和对比之下,找谁做“红毯男伴”根本就无足轻重。这也再次证明,剧本对于主情节、主悬念的把握不是很到位,影响了观众的情感投入和追随悬念的动力。
刘天歌哽咽,挂断电话。她呆立一会儿,喘气难平,捂着脸啜泣,一把把地抓起枸杞,扔到兔子的盒子里,铺了红红的一层。兔子孤独地一动不动。刘天歌抹掉眼泪,把兔子放回兔群里。
【场景6:心理咨询室】【摄影棚,人工布光】
特写:刘天歌把手伸进鱼缸里,抓住喘息的鱼。
刘天歌声音:没人可以帮我,我一直是一个人。
刘天歌把孤零零的鱼放回缸里。
刘天歌:他们去走红毯,去毕业旅行,可他们离我好远。
咨询师:你刚才说到枸杞。
刘天歌:对,我家原来有一棵很大的枸杞树,我妈去世那年枯死了。
这一段心理咨询未能推进情节,内容不过是第一次心理咨询的重复(孤独无助)。只是,刘天歌反复强调自己孤独无助时,却和第2个场景里同学聚会的情景产生了矛盾。在那里,刘天歌的痛苦似乎不是孤独无助,而是她看不上身边的人。
这里再次提到枸杞树,是对前文的一个补充和发展,让观众意识到枸杞树与母亲的关系。
【场景7:寝室】【白天,自然光】
刘天歌在寝室里转圈,手机里调出爸爸的号码,想了想还是没打过去,趴在书桌的鱼缸前。手机突然响了,是爸爸。
刘天歌:喂?……
【场景8:馄饨店】【白天,自然光】
刘天歌跟爸爸面对面坐着,似乎距离很遥远。刘天歌看着爸爸一口一口吃馄饨。爸爸蓬头垢面的,身上还穿着彰显农村人身份的皮夹克。
以下对话为方言。
父亲的突然出现令刘天歌和观众措手不及。按照前面的人物设定,父亲不会有这份心思关心女儿(女儿寄8000元回去兴高采烈,听到女儿打三份工无动于衷)。因此,父亲的这种转变缺乏铺垫,观众也看不出情感变化的必然性。
从现实逻辑来看,父亲亲自带来枸杞也是一个硬伤和败笔。前次寄枸杞和这次寄枸杞并没有相隔太久。前次寄枸杞时父亲显然已经知道家里的枸杞树这次会收获果实,那为什么还要寄?而且,创作者对枸杞的药用价值缺乏常识,枸杞的主要功用是清肝明目、疏肝理气,根本没有改善睡眠的作用。
父亲的体贴、柔情、执着感动了刘天歌,融化了她心里的坚冰,刘天歌心里的结被轻易解开了,但观众心里的疑惑却种下了。
刘天歌:爸,你特意跑来干啥?
爸爸停了下来,从身边麻袋里掏出一大袋东西,打开,全是红彤彤的枸杞,有好几斤。
爸爸:这个对睡眠有好处。
刘天歌(无奈,恼怒):你上次买的就没用,这次又去买这么多,还亲自跑过来?
爸爸:这个不是买的,家里那棵树上结的。
刘天歌(震惊):家里那棵树不是枯了好几年了吗?
爸爸:又发芽了。第一年就结了这么多,一颗也没卖。
刘天歌:怎么会……
爸爸:我一直在给它培土,浇肥,冬天的时候把枝干扎起来。这么多年的树,说死就死了,我不相信。我就相信它还活得了。
刘天歌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抓了一把枸杞,慢慢摊开,脸上因感动而浮现出喜悦。
爸爸:泡着喝吧,睡不着咋行。
他吃了几个馄饨,调羹撞到碗底发出清脆的声音。
爸爸:我就过来看看你。
【场景9:路上】【白天,自然光】
刘天歌和爸爸在走向车站的林荫道上,背景是江湾的人工湖,湖水反射夕阳的光斑。学生穿着毕业服各种拍照,调笑,打闹,毕业气氛很浓厚。
父亲变得勤劳、善良、体贴,和前面刘天歌打电话时观众了解的父亲性格有天壤之别,但剧本却未能提供合理的解释,因此显得生硬。
这也导致刘天歌邀请父亲做“红毯男伴”缺乏相应的情感支撑。
爸爸:忘了告诉你了,咱们家的债已经还清了。我上礼拜去给人家做了一次木工。
刘天歌:妈妈死后你还是第一次做木工。
爸爸举起包着手帕的小拇指,笑了笑。
爸爸:老了,不行了。
【场景10:公交车站】【白天,自然光】
爸爸和刘天歌坐在公交车站椅子上。站牌上贴着毕业演唱会的海报。公交车来了,爸爸起身,刘天歌看了他一眼。爸爸走向车门,刘天歌突然叫了一声爸。
刘天歌:你要不多留几天,跟我一起走毕业红毯吧?
刘天歌(垂眼):接下来还有毕业演唱会。我们可以一起去听。
【场景11:红毯后台】【白天,室内灯光】
远远地能看到红毯现场,灯光、音响正在调试。有人拿着话筒说:“喂喂喂,这个灯还能再亮一些吗?对对对,哎,这样很好,还剩十分钟就正式开始。”刘天歌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头发不再是学生气的蘑菇头,而是盘了起来,与之前判若两人。
刘天歌在给爸爸整理西装,有同学经过,夸刘天歌真漂亮。她羞涩地笑笑。她帮爸爸梳了梳头发,负责的同学匆匆跑过她,大声说准备。刘天歌忽然扭头对爸爸说话。
刘天歌:等一下,我有一件要紧的事。
爸爸:快开始了啊。
刘天歌:我会准时回来——
她拎着裙角气喘吁吁地跑开。
【场景12:楼梯】【白天,室内灯光】
刘天歌匆匆跑上盘旋楼梯。
【场景13:心理咨询室】【摄影棚,人工布光】
刘天歌气喘吁吁地进了心理咨询室,但是里面除了一张沙发和鱼缸,没有什么人。诧异的是,咨询师所在的沙发处摆的是一面镜子。
刘天歌喘着气走到镜子前,犹疑地用手指轻触镜面。她看见了自己,在镜中变得成熟、自信和美丽。(音乐起)
全景:地上铺了一层红红的枸杞,像是红毯一样,一直通向镜子,刘天歌在镜子前站着。
特写:她在镜子里微笑。
剧本的结尾,问题都解决了:刘天歌和父亲实现了和解,修复了父女关系;刘天歌也完成了心理治疗,以更加自信的面貌出现在自己面前。只是,这两个情节悬念的解决都显得轻巧而生硬,缺乏过渡和铺垫,也缺乏情绪上的合理性,观众很难产生认同感。
总体而言,这个剧本谈不上成功,先且不论剧本对画面感、动作性的追求缺乏理论自觉,而且情节发展逻辑不够坚实,人物塑造更是有主观随意的成分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