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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电影编剧:观念与技法
1.9.2 6.2 微电影《桃子》的编剧分析
6.2 微电影《桃子》的编剧分析

微电影《桃子》(2013)(图38)的情节如下:

桃子在一家整形医院做电梯管理人员,负责为病人及家属运行电梯。此外,桃子还在一家私人的舞蹈培训机构做清洁工。桃子在这个城市里似乎孤苦无依,她也渴望爱情,但见了一次网友之后就深深地失望了。

一次,舞蹈老师因为突发情况没有来,桃子自作主张为孩子们示范舞蹈工作,遭到了孩子家长的谴责和嘲笑。桃子黯然神伤,所有人都下班后,桃子一个人在舞蹈房里起舞。跳完舞后,桃子挽起裤腿,观众惊讶地发现,桃子是位双腿截肢的残疾人。

图38

《桃子》的导演是著名导演周晓文,他曾经执导过中国电影史上知名度非常高的几部电影:《最后的疯狂》(1987)、《疯狂的代价》(1988)、《青春无悔》(1990)、《二嫫》(1994)、《秦颂》(1996)等。这就不奇怪,《桃子》在艺术上体现出非常精致、蕴藉的特点。但是,我们仍然要清醒地意识到,《桃子》在编剧上存在着一定的缺陷,影响了这部微电影达到更高的成就。

《桃子》的原型人物是廖智,是一个在汶川地震中失去双腿的舞蹈老师,又在玉树地震中失去女儿,并与丈夫离婚了。在这些接踵而至的苦难打击中,廖智并没有屈服或消沉,而是继续跳舞,用坚韧的人生态度和独特的舞蹈风格感染着无数人。廖智的故事可以拍成一部非常好的励志纪录片,通过场景再现、人物访谈、他人评述等方式,将廖智所遭受的痛苦、挫折,以及在痛苦和挫折中奋然抗争,前行不止的精神呈现出来。当周晓文选择用故事片的方式来讲述这个故事时,就会遇到我们在编剧过程中所遇到的全部问题,需要以一种重新创造的姿态来完成剧本的编排:

(1)明确主题。从人物原型来看,这应当是一个励志的故事,即表达“在逆境和苦难中坚韧不拔,执着追求梦想和人生价值”的主题,《桃子》也有这种意思,但是,影片在主题的集中与明确上出现了偏差,导致了主题的分散,各个主题之间互相牵扯,力量被消解,未能形成凝聚力和情绪冲击力。

从桃子身残志坚地想跳舞的情节来看,影片的主题确实是励志方面的。作为一个清洁工想跳舞而受到旁人奚落和嘲笑时,桃子的眼里充满了委屈而倔强的泪水。影片还有另一条线索,桃子在家里见了网友,想发展爱情,但那个网友无论从外形、气质、谈吐等方面来看,实在是不堪入目。从前一条线索来看,影片想表现桃子追求梦想的沉重,这种沉重来自身体上的残缺,也来自社会的冷漠与偏见。在爱情线索里,桃子却尖锐地感觉到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再从桃子买西红柿时犹豫不决的细节、她的居住条件、她打两份工的处境来看,影片还可以发展出另一个主题:一个卑微而贫穷的个体如何在大城市里挣扎着求生存。可见,影片对于励志主题的表达并不坚定,而是犹豫不决,不时想另辟路径,导致核心主题的情绪力量不够。

(2)思考这个主题是只停留在现象表面,还是具有更为深广和普遍性的内涵;同时也要思考主题与时代的关联。如果聚焦于励志的主题,影片的情绪表达可以很饱满,能让观众深为感动的同时又若有所思,并鼓励所有处于逆境中的个体奋勇向前。可惜,编剧对此没有充分的理论自觉,主题力量被分散了,这种情绪和思想的表达就比较微弱了。

这个励志的主题也可以和时代产生关联,在更清晰的时代语境中表达特定的时代内涵。遗憾的是,《桃子》与时代的关联不多,导致主题的内涵比较单薄。

(3)塑造主人公,明确创作者对于主人公的情感立场。观众对于桃子了解不多,例如她成为残疾人的原因,她在残疾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她的家庭出身如何,她以前的情感和婚姻状态如何,等等。正因为人物的维度不清晰,观众难以真正理解她的痛苦与渴望,也就难以在她身上投射更为深沉的情感。

正因为桃子的信息不具体,观众就难以理解她为何要继续跳舞,也难以理解她为何会饥渴到和一个明显不入流的网友谈恋爱并见面。观众甚至可以这样猜测:桃子是为了赚钱而跳舞,桃子是因为寂寞而想找男友,或者是为了物质上有所依靠而需要找一个男人。这将使人物的精神魅力大打折扣。

创作者对于桃子的情感立场也略显犹豫,应该在同情、钦佩、反思等情感中明确一种,这样才能厘清情节发展的重心和方向。就现在的内容而言,观众会钦佩桃子想跳舞的努力,会同情她生活上的困窘,但可能会质疑她找男友的动机。

(4)赋予主人公一个真实可信的动机,让他去行动,并为这个行动设置各种障碍,进而形成冲突,发展成情节。影片中桃子的动机似乎有三个:继续跳舞、获得爱情、在大城市里生存下去。按常理,创作者只能在这三个动机中挑选一个,其余的可以兼顾,但决不能喧宾夺主,甚至不能花太多笔墨,以免影响情感的集中性。但是,影片却有点贪多求全,三个动机都有涉及,也为三个动机设置了各自的障碍:桃子想继续跳舞,但必须直面身体残疾的现实,还要遭遇旁人的嘲笑与不理解;桃子想收获令人心动的爱情,但与她见面的却是一个猥琐而笨拙的人,手也有残疾,与气质典雅高贵的桃子相比,完全不搭调,观众甚至不知道她急着找男朋友是由于情感饥渴还是想改变困窘的现实;桃子想要在大城市里生存下去,遭遇的是工作比较低端的处境,只能做医院的电梯值班员、舞蹈学校的清洁工,明显收入不高,生活拮据,但又看不到改善的希望。

这三个动机以及相伴随的障碍,都可以独立发展成一部微电影,并表达不一样的主题。继续跳舞的动机可以是励志的主题(或者精神的轻盈与身体的沉重所带来的痛苦的主题),获得爱情的动机可以是个体在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中终究意难平的主题,在大城市中生存下去的动机可以是自强不息的主题,也可以是梦想的轻盈与现实的残酷相互冲突的主题。但是,影片在这三者之间难以取舍,未能平衡和集中,影响了影片的主题表达和情节设置。

更重要的是,爱情的动机与梦想的动机在情感高度上并不匹配,桃子爱情的出发点、形态、目标都显得比较初级,甚至带有一定的生理性因素(桃子在地铁上看到小情侣旁若无人地亲吻,心生艳羡;桃子家里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动物世界里动物的交配)。影片将这两个动机并行安置在桃子身上,不伦不类,影响了人类的塑造。如果创作者一定要将桃子的这三个动机并列,就需要参考《卧虎藏龙》等影片的编剧思路,在每条线索里都以不同的方式完成对于同一个主题的证明,但《桃子》不具备这样的理论自觉和实践把握能力。

(5)在情节发展链条中,除了为主人公设置压力下的选择,也要在适当的时机发展升级冲突,以进一步考验人物,营造更为紧张、强烈的冲突。桃子面临的压力下的选择应该是她身体的残疾与想跳舞的梦想之间的两难,也可以是桃子想跳舞的渴望与旁人的嘲笑之间的尖锐对立,但影片对于这两者表达得不够饱满,不够充分,观众难以借此深入桃子的内心,影片也难以借此让桃子的选择打动观众。

由于影片主题不明确,主情节和主悬念不集中,未能成功设置升级冲突。本来,桃子在爱情那条线中可能会遭遇升级冲突。例如,有一个各方面都差强人意的男人想与桃子结婚,前提是要她放弃跳舞的梦想,安心做全职家庭妇女。桃子就面临一个升级冲突:爱情和生存可以拥有,但要失去梦想。这时,桃子的选择才能真正凸显跳舞在她生命中的重要性,也才能真正彰显桃子性格中的倔强、坚持。

(6)考虑情节的高潮与结局,既要呼应主题,也要考虑影片的类型与风格。影片的高潮是桃子跳舞被旁人奚落并嘲笑之后,独自一人起舞,并重重地摔倒在地,独自在沐浴器下嗟叹感伤。结局是开放的,观众不知道桃子还会不会继续跳舞,以及她能否找到真正心仪的人。考虑到影片的主情节不明确,这个高潮和结局在前面的情节中缺乏铺垫和渲染,最后的情绪冲击力略显单薄。

影片在情节设置上还出现了重大偏差:编剧没有将人物的动机与障碍之间的冲突作为情节发展的推动力,也未能将人物最后能否实现动机作为主悬念,反而精心遮掩,又不时暗示,将桃子是个两腿截肢的残疾人作为主悬念。当知道桃子是个残疾人时,观众固然很意外,很感慨,但影片的创作目的不是为了精心设置这个悬念并在出人意料但又情理之中时抖开包袱,而是为了表现一个特定人物的处境与追求。在这一点上,《桃子》处理得不够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