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电影素材的来源:身边的故事
假如,有一位创作者经历了这样一件事:在读研究生时期,他曾经以5000元的价格为一位在职攻读硕士学位的朋友写了毕业论文。十年后,他从那篇毕业论文中抽取了两章公开发表,被人举报抄袭。于是,他联系那位朋友,希望朋友能以某种方式予以澄清,但那位朋友不想卷入这潭浑水。于是,他只能在网络上公开道歉,并受到单位的通报批评。这位创作者如果想把这段经历发展成一个剧本,就要进行这样一个思维过程:
(1)从这个事件中,创作者究竟想提炼或者说表达什么样的主题?是想表达“友情的不可靠”,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投机取巧导致悲剧)?抑或“贪婪导致悲剧”“虚荣酿成大错”?假如,我们确定以“聪明反被聪明误”作为主题,就可以开始下一步工作。
(2)就这个题材、这个主题而言,仍然显得有些单薄,缺乏更深层次的思想内涵,我们需要将题材进一步扩充。例如,男主人公当年是为了买一台笔记本电脑而答应为朋友写论文。男主人公之所以想买笔记本电脑,除了因为同寝室的同学都在用笔记本电脑而他仍在用台式机有点尴尬之外,也为了在女朋友面前显得更新潮,更成功。这样,男主人公代写论文的动机就不仅有贪婪的成分,更有虚荣的成分。那位朋友是男主人公的一位高中同学,只读了一个大专,但因父亲是税务系统的干部,毕业后不仅进入税务局,还有机会读在职研究生。男主人公对这位朋友既羡慕又妒忌,所以才会开出天价。这样,剧本的触角又可以延伸到社会的不正之风、社会阶层的板块化,等等。经过各种扩充和发展之后,剧本的主题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也涉及虚荣、平民子弟的焦虑、人性的妒忌、时代的某些面貌,等等。当然,创作者需要牢牢把握住的一点是,既然影片的主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那么所有情节都应该围绕这个主题展开,其他可能延伸的内涵都不能喧宾夺主,只能作为陪衬或点缀。
(3)经过扩充和深化之后,创作者开始塑造主人公及其他人物,尤其要明确创作者对于主人公的情感立场。对于主人公,我们需要明确他的几个维度:生理层面(男性,35岁,相貌平常,身高165公分,瘦削体弱),社会层面(父母还在农村,他是省会城市一所高职院校的讲师,硕士毕业,但混得并不如意,妻子是小学老师),心理层面(内向、自卑又倔强,但不乏精明圆滑的一面,有时又爱表现,想讨别人欢心)。总之,我们的男主人公过得并不如意,家庭生活拮据,事业不顺,人生灰暗,这一切有性格的因素,也有人脉、社会背景的缺陷。
(4)人物维度清晰之后,我们要为主人公设定一个动机。例如,主人公想尽快评上副教授。但是,因生活琐事牵扯,经济压力所迫,他在家庭事务和业余时间兼课方面花了太多时间,没有时间去撰写论文。要评上副教授,他遇到了诸多障碍,他最后选择了一个取巧的方式来克服障碍,将当年卖掉的论文拆出两篇去发表。
(5)在被人举报抄袭之后,男主人公面临压力下的选择:举报者是那位朋友当年读在职研究生时的教务员,他找到了证据,提出只要男主人公给5万元好处费就不举报了,并承诺将那篇在职研究生的论文销毁,向学院领导报备论文遗失。男主人公一时陷入两难境地,他想相信举报者,但又不舍得拿出5万元,更不甘心花5万元。于是,男主人公找到那位朋友,准备以3000元的价码,让朋友对外宣布那篇毕业论文当年是他们合写的,所以男主人公的论文不算抄袭。但是,这位朋友觉得当年花5000元买论文属于高价,心中不爽,且他正处于副处级干部提拔的公示期,不想卷入是非,拒绝了。于是,男主人公又遇到一个“压力下的选择”:他是保持诚实与正直,还是用欺骗的方式瞒天过海?最终,男主人公自作聪明地希望瞒天过海:他伪造了一份朋友的声明,寄给那位举报者。举报者通过各种途径了解了真相,将男主人公抄袭的证据公布在网上。
(6)情节的高潮和结局是男主人公受到铺天盖地的质疑,被迫公开道歉,婚姻关系也陷入危机。
在这个编剧过程中,我们可能会发现,剧本的冲突性不够,导致情感的冲击力不够。剧情总体比较平淡,有些地方逻辑不通,容易让观众质疑,进而影响观众的“入戏”。对于这些问题,编剧需要通过亲身经历来想象、强化,需要进一步明确创作者对于人物的立场,即创作者究竟是同情、理解,还是谴责、嘲笑主人公。要知道,创作者对于主人公的情感立场会直接决定一部影片的情感基调,也会影响影片情节的走向,以及最后的主题建构方向。假如,创作者对于主人公是持同情立场,就要突出人物的无奈:当年因为家里穷,交不出生活费,所以代写论文;参加工作后,因为生活拮据,想尽快评上副教授以改善生活;主人公早已达到了评副教授的资格,但因为无权无势,领导不青睐他,导致一次次落选……这样一来,编剧要对影片的主题进行重新思考,“聪明反被聪明误”已经不适合了,而应该是“不合理的社会风气和巨大的贫富悬殊如何毁灭一位年轻人的正直”。
假如,创作者对于主人公是持温和的讽刺立场,影片的风格可能会更轻松活泼一些。这时,编剧对于人物的塑造和情节的设置也要进行相应的调整:男主人公不是迫于生计而卖论文,而是出于虚荣与贪婪,在此过程中不乏各种小算计;男主人公被人威胁时,不是想办法解决问题,而是想着如何两全其美,既不花钱又能解决问题……而在这一切背后,又确实有家庭出身导致的困窘,平民子弟的生存焦虑等因素。需要重申的是,编剧不能对主人公持全盘否定或者居高临下的嘲笑态度,这种疏离的创作立场会影响编剧对于主人公的情感投入,以及对于主人公行为选择的心理揣摩,从而影响观众的情感认同。即使主人公在编剧看来是个“小人”,编剧也要在有限的理解和同情中找到他成为“小人”的原因。
在编剧实践中,编剧必须对他笔下的人物有全盘深入的了解,能够设想自己遇到类似的问题必然会怎样选择并行动,才能使情节合情合理。而且,创作者对于主人公的情感立场必须非常明确,一开始就要确立一种情感态度,这样才能保证影片有一种整体性的风格、基调,保证主题的集中、明确。
为了使主题表达更为丰富立体,编剧还要考虑其他人物和情节线索如何呼应主题。在上述题材中,如果编剧坚持“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主题,就不能将所有剧情的力量都用在主人公身上,也要考虑将那位敲诈的教务员、主人公的朋友,甚至将主人公的妻子也编织进主题中来,从而在剧本中形成“百川归海”的效果:每一个人物、每一条情节线索都在以不同的方式证明主题。例如,那位教务员私心膨胀,发现抄袭的证据之后不是追求公义,而是满足私欲,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不料主人公不配合。最后,主人公虽然受到惩罚,但他也将教务员敲诈的邮件和短信都送到了教务员所在单位的监察机关,教务员也被惩处;主人公的朋友自以为用钱可以解决所有事情,花钱买了论文并混到了硕士学位之后,对主人公的困境冷眼旁观,甚至冷嘲热讽,主人公心灰意冷之际向社会公布了当年那肮脏的交易过程,这位朋友受到牵连;主人公的妻子虽然是小学老师,但认为诚实、善良、正直是任何时代都不会过期的美德,她拒绝花钱去买本科文凭,凭着自己的踏实和努力,一步步取得了事业上的成功。可见,在这几组人物中,主人公的妻子是以正面的方式证明“踏实正直才能成功”,主人公以及教务员、主人公的朋友都以自己的经历证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个过程类似于议论文中对于中心论点的正反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