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情节的发展:升级冲突
情节拐点的出现使人物遇到了冲突,并开始直面这种冲突。但是,同一强度和性质的冲突不断重复会显得单调,无法凸显人物选择的艰难,以及人物在两难处境下的性格真相和人性真实。这时,编剧可以在情节发展中让人物面临升级冲突,以增加剧本的冲突强度和情感深度。
假如,一个剧本的情节拐点是男主人公遇到心仪的女孩,开始了追求之旅,对抗阶段就是男主人公在追求过程中遇到各种障碍并用十二分的诚意和毅力一一克服这些障碍。这个情节设置没有什么问题,但很容易平淡且俗套。编剧可以考虑在男主人公追求的过程中设置一个升级冲突:就在女主人公同意接受男主人公时,男主人公却发现女主人公的家族有精神病史。这样,剧本的冲突就由“女主人公会不会答应男主人公的求婚”,变为“当女主人公答应男主人公的求婚之后,男主人公却面临一个更艰难的选择,以此来证明他的爱情是否真的纯粹”。
升级冲突类似于压力下的选择,但是也有明显的不同:压力下的选择是一个统称,指人物在一定压力下面临的两难抉择,升级冲突则是指在原有压力基础上有了性质上的变化和强度上的提升。
仍以上述爱情题材为例:男主人公在追求女主人公时,一波三折。有一次,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同时落水,男主人公不会游泳,但他有唯一的一件救生衣。这时,男主人公就面临一个压力下的选择,即要不要将救生衣给女主人公?从本能的角度说,男主人公会选择自保;但从爱情的角度来说,他可能情愿牺牲自己也要救女主人公。在这种压力下,男主人公的性格,以及他对女主人公情感的真挚程度才能得到进一步的彰显。假如,男主人公顺利地通过了这一考验,在压力下选择了爱情,从而得到了女主人公的感动和钦佩,并同意与男主人公结婚。剧本可以在这里结束,但编剧若想进一步凸显男主人公爱情的纯粹与高贵,可以设置一个升级冲突:男主人公沉醉于快要结婚的喜悦之中时,他无意中得知女主人公有一个弟弟住在精神病院,而且这种精神病可能有家族遗传。这时,男主人公就面临一个升级冲突,他可以得到女主人公,但必须面对某种未知风险。他会不会因此犹豫?就算他愿意,他如何去说服自己的父母?对于男主人公的爱情而言,这不仅是一个压力下的选择,更是障碍升级之后面临的一个升级冲突,这个选择将更为艰难,也更能考验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的爱情纯度。
影片《百万宝贝》中,情节拐点出现在女主人公准备从事专业拳击的时刻,随后的情节就是她如何在拳击之路上克服各种障碍一路前行。如果按照常规的编剧思路,影片可以结束在女主人公最后获得了巨大成功,成就了人生辉煌。但是,影片设置了一个压力下的选择,即女主人公要和手法最脏的拳击手对擂。从保护自己的角度来说,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都应该拒绝这场比赛,但是,女主人公为了成就更大的声名,同时也出于某种虚荣,她接受了这场比赛。当女主人公瘫痪之后,男女主人公就遇到一个升级冲突:是这样一辈子在病床上苟延残喘,还是有尊严地自我了断?这个冲突的性质和强度都不再是“如何取得拳击赛场上的胜利”所能相提并论,对于男女主人公来说都是一个更为残酷的考验。当男主人公帮助女主人公完成自杀之后,影片的主题也从一个励志的故事变成了一个如何对待人生的尊严与价值的故事。对于女主人公来说,有尊严地离去是对自我人生的一个完美交代;对男主人公来说,将一生挚爱亲手扼杀固然残酷,但这却是顺从对方意愿的一种善意,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爱。
对于某些电影来说,升级冲突可能并非必需品,但压力下的选择却是任何电影都应该配备的情节要素。否则,不仅影片的情节冲突不够强烈,更会影响人物的刻画和对观众的情绪冲击力。
如何在电影剧本中设置升级冲突?我们可以进行这样的尝试:
第一,在确立了主人公的动机或者说目标之后,编剧将主人公可能会遇到的各种障碍一一列出来,并进行分类,性质同类的一般只取一种。例如,主人公是一位任职不到一年的警察,因为种种原因他要独立完成一桩谋杀案的侦破工作。我们将这位警察可能会遇到的障碍一一列出来:辨别被害人身份;调查被害人的社会关系;走访与被害人生前有过接触的人;重点审问与被害人有情感纠葛或金钱往来的人员;遇到极为狡猾顽固的嫌疑人;嫌疑人提供假线索误导警察;嫌疑人隐瞒重要细节;嫌疑人威胁警察;嫌疑人的保护伞开始疯狂反扑……在这些障碍里,“遇到极为狡猾顽固的嫌疑人;嫌疑人提供假线索误导警察;嫌疑人隐瞒重要细节;嫌疑人威胁警察。”基本上属于同一性质的范畴,可以进行合并或者删减。
第二,在主人公可能会遇到的各种障碍中,进行一个难易程度的排列,最容易的放在前面,最难的放在后面。一般来说,主人公遇到最难的那个障碍时,也会遭遇压力下的选择,但是,这个障碍未必是升级冲突,因为它和前面的障碍只有难易之分,却没有性质上的变化。在上述题材中,警察所遇到的障碍基本上是按先易后难的顺序进行排列的。编剧的重心不会放在甄别被害人身份等比较容易克服的障碍上,而是会在与嫌疑人斗智斗勇方面进行浓墨重彩的描写。当警察就要大功告成之际,嫌疑人的保护伞绑架了警察的家人进行威胁,这时警察就面临压力下的选择。当然,警察一般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正义,所以这种压力下的选择强度还不够,只不过为几个动作场面的出场提供一个机会而已。编剧不如另辟蹊径:这个警察面临买房的压力,女朋友因为他买不起房子准备分手。而嫌疑人的家属偷偷地拿出一笔巨款给警察,要他毁灭某个证据。这时,警察才真正陷入压力下的选择之中。因为,要让一个警察在正义与邪恶之间作出抉择其实是比较容易的,但要一个警察在正义与个人欲望面前仍然大义凛然就有点艰难了。
第三,让主人公在实现了他的目标之后又抛出因目标实现而引出的两难选择,这个两难选择一般来说就是升级冲突。假如,警察克服重重障碍,也顺利完成了压力下的选择,终于将嫌疑人的罪证全部坐实,就等法院审判了。影片可以在这里结束,但编剧还想制造升级冲突的话,就可以设置一个细节:警察发现嫌疑人的真正幕后人是他最敬重的上司,而且这个上司对他有知遇之恩。这时,警察不仅面临压力下的选择,更面临升级冲突。有了这个升级冲突,编剧不仅成功地将剧情往更紧张的层面推进了一大步,而且也使主题进行了拓展,不再仅仅关注正邪交锋,还关注司法腐败、个体与体制的斗争、个体信仰的重新审视,等等。这也是很多韩国警匪片热衷于设置的桥段。这种设置当然可以制造令人错愕的观影效果,但真正的难题在于如何让观众在错愕之后马上意识到前面已经有暗示和铺垫。而这些暗示和铺垫在前面出现的时候甚至都没引起观众的注意,这时才豁然开朗,并不得不叹服编剧缜密的思路。同时,这种脑洞大开的编剧方式还要防范的风险是如何避免让人物成为“提线木偶”,即未能提供合理的依据就随之所兴地让警察的上司成为嫌疑人的幕后老大。
有时,我们会惊叹于部分韩国警匪片或犯罪悬疑片环环相扣的编剧特点,一部影片中没有大场面,也没有特效,全靠情节的转折、抽丝剥茧般地层层推进而架构出一个庞大而绵密的剧情网络。但是,在某些过分追求曲折、意外、离奇的影片中,我们也常常发现情节出现失控的局面。也就是说,编剧在过分追求曲折、意外、离奇时忽略了基本的现实逻辑和剧情逻辑,当然更顾不上人物的心理逻辑和情感逻辑。面对这种情节失控的局面,其解决途径仍然是回到最基础的编剧规律,老老实实地从人物的三个维度着手,从人物的焦虑与渴望入手,在剧情推进的每一步都检查其中的逻辑性,在人物作出每个选择或完成每个转变时都要拷问这种选择与转变背后的心理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