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情节就是人物克服障碍追求动机的过程

一个剧本中，情节发展的动力来自人物的动机，即人物有实现某个欲望的强烈意愿。人物在达成意愿的路途上会遇到许多障碍，人物在努力克服这些障碍的过程中就推动了情节向前发展。如果人物没有什么欲望，那他就不会行动；人物不行动，情节就会原地踏步。在影片《百万宝贝》（2004）中，女主人公的动机是成为一名拳击手（图27），教练的动机是使女主人公突破极限，战胜自我。两人有共同的目标，影片就可以在他们追求目标的道路上设置各种障碍：年龄的劣势、他人的蔑视、骄傲自满的情绪……当两个人在布满路障的道路上蹒跚前行时，他们的脚印就是情节发展留下的足迹。

图27

知道人物的动机并不难，因为我们可以强行塞给人物一个动机，难的是如何让观众认为人物应该有这个动机，必须有这个动机。换言之，如果人物的动机在观众看来莫名其妙，来历可疑，甚至可有可无，那么剧本基本上就失败了。因为人物接下来的行动会让观众出戏，无论他最后实现还是没有实现动机，观众都会冷眼旁观，漠不关心。影片《百万宝贝》中，编剧让观众意识到，女主人公必须打拳击，没有拳击的话她活不下去。因为她从小缺乏关爱和温暖，在31岁高龄还是一名普通的女招待员，她的人生注定是孤独而灰暗的。在这种背景下，她热爱拳击，想成为一名职业拳击手就顺理成章。因为她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一旦成功的话就可以完成对自我的挑战，使自己的人生变得更加耀眼。正是这种对超越自我，点亮人生的追求，使女主人公有了强烈的动机，并为之积极努力，全心投入。

人物的实质是行动，人物必须有所动作，而不是被动等待，消极应对。既然人物必须是主动的，编剧就必须保证人物的动机不仅来自外在的压力，更来自内在的动力，这样才能让人物在遇到困难时百折不挠。《百万宝贝》中的女主人公成为拳击手有外部的压力，即她穷窘的现实处境，但这种处境并不必然鼓励她成为拳击手。或者说，如果仅仅是想挣钱而打拳击，那么她在遇到困难之后就有可能立刻放弃。影片必须找到人物打拳击的内在动力，这个动力来自她对拳击的热爱，对超越灰暗人生的渴望。这种内在动力才有可能鼓励她不断前行。

许多编剧会认为，一个剧本最大的魅力来自情节发展过程中那些障碍的设置以及克服障碍的方式的设置。对于大多数标准的商业片（尤其是动作片）来说，这种认识是对的。但是，一个有追求的编剧应该超越这种对外在动作和冲突的设置，努力将情节的发展引向心理的层面甚至哲学思考的层面：

第一，情节的推动力应该来自冲突，而冲突来自人物的动机与自我、他人、环境（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之间的抵牾，而这种抵牾必须呈现为动作。如果一个剧本的情节推动力主要来自对话甚至旁白，那这个剧本更适合电视剧或者话剧，而不适合电影。

假如，我们要创作一个微电影剧本，关于一个老实人突然陷入债务危机之中。这个故事的起因，可以是被动的，也可以是偶然的，如主人公突然被银行通知欠了十万元信用卡欠款。在这个被动性的灾难之后（当然也可以设置成主动性的灾难，如主人公由于帮助妻子治病而导致债务缠身，但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之后的情节就应该是主动的，这种主动还必须转化成具体的行动。试想，主人公在祸从天降之后，通过打几通电话就解决了问题，这就不是电影了，而是童话。主人公在灾难降临之后，应该开始积极行动，他与银行周旋，通过银行透露的信息，知道自己身份被冒用，他要去找到那个冒用他身份的人，主人公与那个冒用他身份的人斗智斗勇……这才是正常的电影编剧思维。

第二，主人公在克服障碍追求动机的过程中也顺便实现了内心的某个需求或者完成了自我的某种成长。

我们在前面一章已经论述过，对于主要人物而言，他的动机必须有超越个人外在欲望的方面。以上面那个主人公突然被告知欠了十万元信用卡欠款的题材为例。主人公通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找到罪魁祸首，从而在债务的泥沼中顺利脱身。如果剧本仅仅关注主人公脱身的过程，虽然也可能十分精彩，但对于观众来说可能会觉得缺少一点回味。因为，主人公在遭此一劫之后没有体现出“弧光”。假设，编剧让主人公在找到幕后元凶，摆脱债务的过程中，同时也让主人公一步步意识到自己此前对朋友的理解是多么肤浅，并对人心险恶有了切身体会，甚至克服了内心的怯懦，等等，人物身上的“弧光”就水到渠成了。

第三，为了增加情节的紧迫感与刺激性，编剧要为情节设定一些限制性条件：时间限制或者条件限制。这不仅是因为每部影片的时长是有限的，更因为同样一段情节在不同的限定中所呈现的剧情张力以及紧张程度也是迥异的。这时，“主人公克服障碍追求动机的过程”就可以改成：主人公必须在限定的时间里克服障碍并完成目标，或者主人公必须在满足某某条件之后才可能克服障碍并完成目标。

时间限定可以使情节发展有清晰的倒计时之感，从而使观众陷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不可自拔；条件限定则等于为人物的行动指明了方向，即明确告知观众，人物只有完成某个条件才有可能达成目标。我们以上述主人公突然陷入信用卡债务危机的题材为例，来说明编剧如何通过各种限定性的条件设置使一个故事变得更加扣人心弦。

假如，编剧对这个题材最初只有模糊的构思：无业青年阿明接到一份律师函，函中说阿明欠了某某银行十万元信用卡欠款，已经逾期半年，若再不归还，将诉诸法律。于是，阿明开始与银行、派出所交涉，一步步查明真相，找出元凶……

也许，这个过程非常曲折，充满了挑战，情节峰回路转，但是，观众总觉得阿明不用那么急，既然钱不是他欠的，他只要向法院提供自己的真实签名，以证明他被人冒用信息，银行存在审查不严的责任就可以了。更何况，阿明已经是无业青年了，根本不需要害怕银行或法院，慢慢与银行拖着就是了。这样的话，这个故事确实没有讲述的必要，因为观众不紧张，不投入，甚至不关心阿明的处境与结局。这说明编剧在主题表达、人物塑造和情节设置方面都存在重大缺陷。

编剧调整了思路之后，进一步明确了人物的信息：阿明家境一般，是中国一所重点大学大四的学生，他已经通过了美国的GRE和TOFEL考试，拿到了美国一所顶尖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再过一个月阿明就要毕业了，然后就可以和女朋友一起去美国读研究生了。可以说，阿明是人生赢家，他志得意满，人生豪迈。就在这时，律师事务所代表银行的催款函寄来了，函中很明确地规定，阿明必须在一个月内还清欠款及利息，或者与银行商定分期还款的计划。否则，律师事务所不仅要将阿明告上法庭，还将通知阿明的学校，将阿明列入黑名单，不得乘坐飞机，等等。经过一番修改和补充之后，阿明的处境变得十分危险，律师函里不仅有时间限定，还有诸多后果将对阿明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他如果不能在一个月内妥善解决此事，他将不能去美国读书，并因此有了信用记录不良的人生污点，可能影响他日后的就业、贷款，等等。这时，观众将对阿明的处境十分担忧，并在知道阿明是被人陷害之后十分同情，内心希望他早日查明真相，摆脱困境。随后，阿明开始积极行动，通过各方努力，银行提供了当时申请信用卡的人所留下的一个手机号码。这是唯一有用的线索，阿明必须通过这个手机号码找到那个“真凶”。这样，编剧等于为阿明克服障碍追求动机的过程设定两个限定：时间限定（一个月）、条件限定（通过一个手机号码找到一个人）。于是，阿明的行动就有了明确的界限和清晰的方向，观众的情感投入和紧迫感也被调动起来了。